“你家中稻可栽了?”他转首小声问向身后那戴着草帽的男人。

“栽了。”后面那人头也不抬,闷声回道。

胡三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他急急追问:“你家怎种得这么早?”

后面那人这才抬起头,同样焦黄的脸上尽是颓丧:“最近一直在打仗,大家都说朝廷不行了,叛军迟早要杀进来,我就抢着早早栽了。”

“他们....总不至于烧田。”

胡三整个人都恍惚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蚱。

“那怎么办?我家还没栽秧呢!”

后面的人无言以对,但却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他昂起头向着那处看去。

而胡三也已经转过了身,埋着头不住念叨,脸上尽是慌张,队伍此刻已经停止行进,而胡三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也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还在念叨:“我家还没栽秧呢!这可怎么办?!”

“也没人提前跟我说啊,我就该早点栽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手心,也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竟径直从队伍中跑出,冲到了最前方领头的官兵那里。

为首的小队长看着这突然跑来的胡三,眉头紧紧皱起。

“干什么?!”

胡三弯着腰,拱手作揖,一脸哀求的说道:

“官爷,能不能缓两天,我想把我家秧苗给栽下。”

“栽下秧苗,我再去打仗。”

“在胡说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小队长冷喝道,但目光却已经被另一处吸引。

胡三并无所知,他已经将腰弯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连连拱手,继续哀求:

“一天也行啊官爷!一天就好!求您了!”

小队长仍未扭头看他,毕竟那边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了,他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几名士兵过去看看,而嘴中却仍旧冷喝道:

“滚回去!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胡三红了眼眶,那过早衰老的脸让他此刻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三十岁的男人,他哽咽着继续哀求:

“官爷,一个晚上就够了,不,或许都不用!”

“我现在回去,立刻就下地,栽完了秧,不要您喊,我马上就回来,您要我打哪里我就打哪里。”

小队长额头渗出了汗水,那里的动静已经让他不安了起来,而身旁这只聒噪的苍蝇还在喋喋不休,他无暇再管,随口喝道:

“闭嘴!”

“你要是敢给我回去,我保你今后都不用再种地了!你们家的地也不会再有了!”

“还有你们!都给我站定,谁都不准动!”

说完此句,他转过身就欲往那里赶去。

‘我保你今后都不用再种地了!你们家的地也不会再有了!’

胡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回荡着这句话,像是越扎越深的针,又像是重锤在一下接一下的往身上砸,将这弯着的腰给彻底砸入了地面。

脚掌却在草鞋中猛地一抻,粗黑的指甲终于是磨破了那只草鞋,胡三瞳孔传来阵阵刺痛,上涌的血迅速汇入眼珠,让瞳仁显得有些发红。

悲切凄苦的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不欲生。

他圆瞪着眼,咬牙切齿,往前跑出几步,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那兵勇腰间的刀柄。

在小队长惊诧的回首中。

“噌”的一声。

胡三一把抽出了那明晃晃的刀刃。

彼时,天色昏沉,似欲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