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向不曾瞧得起她们——因为你遇上了一个好主子。只可惜，他去得太早了。”祭默的声音终是也变得平静了许多：身前的这个女子，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愿意和任何人相作解释——因为，她认为没有人能够拥有如破劫那般的身份来与她站在同一个高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要求她对他说出她的用意，所以，傲慢的她才会不顾任何人的反对而执意将祭默幽禁于孤独地狱，所以，她才会牢牢地霸住那个执掌的位置管教众幽冥女姬，所以，她才会在刚才面对邪灵之神明诚的时候奋不顾身地将自己驱除出殿——其实，她比谁都要善良，都要温和。只是，她的浑身却终是长满了一层令人忍不住远远避忌的锋利的芒刺——那是她护卫自己的最强护甲，那也是她将旁人拒之于千里的终极利器。

“是吗？”她却是悻悻一笑，脸色颓然。“他真的很好吗？如果他真的很好，那为什么我的心里面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我明明知道他不爱我，我明明知道其实在他的眼里我和其他的天女一样，喜欢自作多情投怀送抱……可我却偏偏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拿自己当成了尊贵无比的神——可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简单的天女而已，不，应该说，我只是一个在生死线上被他救了并赋予了天女身份的小蝴蝶而已……我根本就没有忘记，那个将我的双翅斩断将我逼迫在死亡边缘的人，就是他……”

“还有鹡鸰，棋只和明诚他们吧！”祭默终是幽幽一叹，似回想起了往昔诸多美好却又沾染上了血秽的记忆画面。“那个时候，他们也都只是在闹着玩而已……你知道的，那时候的他们亲如兄弟，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也并没有所谓的‘光明十二神祇’和‘黑暗十二神祇’之分。”

然而，那个碧衣的女子却似并不曾听见地只顾自喃喃：“可对我来说，那就是记忆，那就是痛，生不如死的痛，永远挥之不去的痛——是他，改变了我的一生，是他结束了我自由飞翔却短暂的蝴蝶的一生——他救下了我，将我的双翅修复，将我的生命予以无限延续……可是，他从不曾问过我有没有后悔，是不是一定要成为天女，成为他的侍婢……”末了，那个女子终是神伤地落下泪来，缓缓垂头不语。

接着，祭默便只顺着她的意思柔声续起：“破劫他本来就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他追逐完美，他见不得丝毫丑陋、罪孽与暴力的事情。他是魅力和优雅的化身，他充满爱心却也理智得惊人——能在他的身边待上九百万年，其实，你比谁都要幸福——要知道，其它十二双生神祇身边，就没

有任何一个能活过千年的天女或者侍者。那些神祇，比任何人都要难伺候。所以，你比谁都要幸运，比谁都要幸福！”

“也许吧……”碧水儿竭力地维持着自己悲怆的面容，柔声轻叹。“果然呢，都说‘旁观者清’。大抵，我这个当局者也就是这么迷迷糊糊蠢蠢顿顿的吧——自认为什么都明白，但却一直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在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如破劫那般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内心和他们自己内心最迫切想要的东西——而且，即使破劫他看得见自己想要的，分得清什么是自己所不需要的，可他却终究还是那样一个曾经距离幸福咫尺但最终却将幸福亲手予以埋葬的人。”

“是吗？”碧水儿的声音轻缓平和了许多。

“太能看清事实，对凡人来说，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样的人，会比世上任何其他的人都更加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们的一生，在他们看得分明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看到头了——事实上，这样太过聪明太过理智的人，要么，就都沉沦于平凡，要么，就大多疯癫了。所以，人，还是迷惘一点好。起码，不会太过害怕那知明的未来。”

“你真会说话。”碧水儿由衷一叹，轻声笑起。

“其实，你和她很像——清音。”

听到此处，那方碧衣的女子却只不禁一怔，浑身都只轻轻战栗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她的脖间架了把大刀一般，直泛寒噤：又是这样的判定，又是这样的词句……清音，我真的，会像那个所谓的“感性”的神祇么？

“清音也常常说，她明知道破劫和那些天女们是闹着玩，是逢场作戏，是不可能当真，是没有人能取代她在破劫身边的位置的。但是，当她知道破劫那些风流韵事之后，她却还是很生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得要生那些个闷气。她明明可以毫不在意的——因为在这世上，她的力量，也只有她的力量，才能够与破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其它天女，被那些神祇们玩弄的天女们，又有哪个能活得过第二天烛阳升起的？她明明知道，却终是介意，发疯一样的介意，最终，却是将自己的性命悲剧地葬送在了破劫的手上。”

——烛阳，便是那时候的太阳，盘古幻世神的左眼，用来守护整个世界的烛阳之睛。

“原来，竟是这样。”碧水儿但只轻缓地惆怅一声，有种说不出的寒彻心扉。“原来感性，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它可以让人盲目，可以让人疯狂，可以让人失去理智，单单只为了一个人而转着——这太可怕了。呵呵……可是，我不也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么？”

“所以，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祭默轻声认定，而那女姬终是忍不住一道清泪滑下，久久似难以平静：是啊，这就是她与破劫，与清音之间的缘分吧！说不出的相似，说不出的爱恋，说不出的暧昧，却终究牵扯着那三人的前世今生，如牢不可破的渔网一般狠狠地困顿着这样的水上芙蕖……

◇

“青衿……”良久，那个碧衣的女子方才缓过神来。

“什么？”祭默并没有否认，只是这般轻声地应着。他知道，青衿，那个一早就被她，被天女青灵所认出来的蚀阴三女神之一的青衿，那个蚀阴三女神中青裳的妹妹，青衣的姐姐，她早已看破红尘，将自己的魂灵生生分化，转投在了七个新生命的身上。而祭默自己，还有妹妹焉月便是这其中之二。

“你说——”她只似喃喃自语。“人，为什么非要执迷地想要去与天命相抗呢？”

祭默轻缓一笑，淡然说道：“因为不甘心啊。世人都说人定胜天。所以，他们也一定会不辞辛苦，从生到死，永远都那么绚烂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企图与天抗争，过着所谓与宿命不一样的人生——但其实，他们的一生，却终究都只是与他们自己纠结的宿命在相作搏斗而已。因为不甘心，所以才会一直地孜孜不倦，拼斗到死。”

“那我们呢？上天，不也一样给予了我们不可颠覆注定的宿命么？”

“但是起码——”他有意地朝着她看去了缓然的一眼，“我们，从生到死，从不曾后悔——这，就是我们被称之为‘神’的理由，这，也是我们与世俗凡人的根本差别。我们同样都在宿命中沉沦，但是起码，我们从不曾抱怨自己的一生有所虚度。同样，我们也都安然地接受着新的宿命缓缓降临——”

“青衿。”碧水儿轻声地打断了他，“如果老天安排某一天要我杀了你，你是恨我，还是恨老天爷呢？”

然，祭默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青衿早就死了。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