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珠早已经将手串戴上了,还偷偷看了梅若辰几眼,这会儿脸上微红,道:“太太说的这事有趣,我也爱听。”
许碧便笑:“倒是我疏忽了。”吩咐小厮给梅若辰领路,送去前头院子,自己带着梅太太等人往后头去了。
今日来的人不算太多,但席间也有二十余人,似许珠和梅若婳这般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有四五人,许碧专给她们安排了一席,叫她们坐一处吃酒说话。女孩儿们家里父兄多也都是五六品的小官,彼此出身差不多,又是头回见面,倒也没有人抓尖要强,席间气氛颇为和睦。
许珠自是坐在梅若婳身边的。其实她论年纪比梅若婳还要小两岁,别小看这两岁的差距,于十几岁的女孩子,这差距并不算太小的。席间也有跟许珠一般年纪的女孩儿,许珠却没怎么跟人家说话,尽贴着梅若婳了。
一场生辰宴,算得上宾主尽欢。主要是沈家头一回设宴,请的又都是愿与自家交好的,大家都一心想着将此事办得圆满,于是当真满座春风。尤其是几个女孩儿,这个年纪带出来都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好寻亲事的,女眷们自也少不了相互打听打听。
这其中,要算梅若婳是个尖儿。生得既好,家世也好,虽说父兄里还没有高官,可又是大儒又是解元又是传胪的,听听就觉得这家子有前程。更不必说宫里皇后娘娘时常召见,显然与这族叔一家关系亲近。
这样的人家,若能联姻,大有可为啊。
不单是家里有儿子的打听梅若婳,还有有女儿的也打听梅若辰呢,都问梅太太:“家里小公子和姑娘可定了亲事?”
梅太太也正为儿女亲事操心呢。别说小儿子小女儿,就是上头两个儿子还没成亲哪!其实从梅若明被授官起,上门来提亲的就不少,后头又经秋闱春闱,连出一位解元一位传胪,梅家若不是来京城时日少,认得的人不多,只怕家里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且不乏高官显宦之家。
依梅太太看,有几家人都是不错的,可梅大儒却都给否了,只说不急。叫她先给梅若明挑一个稳当能干的姑娘,不必很讲究门第,只要性情宽厚能承事儿的。至于剩下的儿女,次子已经外放,暂时顾不得,幼子性情未定,更不必急的。
梅大儒不急,梅太太却急呢。瞧着生了三儿一女,这至今连个孙子孙女都没有。长子都二十六了!
但家里来提亲的这些,出身好的,都是冲着梅若坚和梅若辰来的,至于梅若明,来提的不是小户人家,就是高门大户的庶女。这一则是因为他前头娶过一房,二则也是大家看得清楚,梅若明无心仕途,不过是赶上了修书才得了皇上赐官,只怕这一辈子也就在这个从六品修撰上止步了。
一个没有上升空间的女婿,高门大户里头怎舍得出嫡女呢?再说了,听说梅修撰在杭州的时候也是跟沈家的庶女议的亲,沈家庶女可以,别家庶女怎就不行了呢?
就这事儿,把梅太太恼得不成。甚至心下未必没有点儿埋怨沈家的意思——就因他家出过庶女议亲,才搞得她的大儿子招惹来这些庶出的亲事呢。别忘了,梅家可是娶长媳!
梅太太连自己丈夫都有些埋怨,只是不敢说。她与丈夫少年结缡,生三子一女,外人瞧着是极和睦的,丈夫就是常在外游历,身边都没个丫鬟服侍的,更不必说纳妾什么的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丈夫的才华给她十分大的压力,她对丈夫,其实是敬更重于爱。丈夫带着两个大儿子出外游历的那几年,外人看来她独自一人拉扯一对儿女辛苦,其实对她来说,那段日子才是轻松的。
敬畏之心在,梅太太自不敢对丈夫说什么埋怨的话,可到底不是很赞同丈夫的看法——长子如今也是官身了呢,还是皇上都夸过的人,如何能寻那等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姑娘?故而这么一拖两拖的,眼看长子得这官儿都快一年了,亲事还没影呢。
这会儿众人问起梅若辰,梅太太便道:“这孩子年纪还轻,他父亲说他学问还差得远,叫他这几年用心做学问,不许他分心呢。”幼子眼看前程比长子还强,于他的亲事上,梅太太心自然是更高的。座上这几位论门第都不高,梅太太也并不打算与他们纠缠。
许碧笑道:“这么年轻的解元,文章是满京城都闻名的,也就是梅大儒这样的严父,还会嫌他学问不足了。”
众人都笑道:“可不是。这若是换了别家,谁还会嫌不足呢。”
这些话倒也不全是奉承,梅若辰的才华的确是好的。梅太太口中谦虚,心下也不是不得意的。
这边众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那边女孩儿们也都听见了,就有个女孩儿笑道:“梅解元那回论文的文章,我父亲都抄回去给我哥哥看了,还把我哥哥骂个臭头,说他都二十岁的人了,写文章比不得梅解元一半,给他加了许多功课。我若回去与我父亲说,梅大儒还嫌梅解元学问不够,估摸着我哥哥晚上就不必睡了,只写功课都写不完。”
这女孩儿父亲就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卫镇抚,算是武职,只家里兄长不爱习武倒爱读书,故而走科举一路。其实也已经是举人了,还与梅若辰同科,只是名次自不能与梅若辰相比罢了。
卫姑娘说话大方爽利,大家也都爱听,何况梅解元大名满京城,这些闺中少女们也都听过的。倒不见得这些女孩儿们就是对梅若辰动了什么意思,只是这样大名的少年人,大家少不得有些稀罕,及今日见了人家妹妹,可不就想顺着说两句么。
梅若婳心下不无得意,嘴上却笑道:“卫姐姐快别说论文的事儿了。我父亲嗔着我三哥不稳重,还打了他两板子呢。”
许珠巴着梅若婳,其实就是想与她说说梅若辰,只是没个缘由不好开口。好容易这会儿大家说起来,许珠也忙道:“梅解元文章这样好,梅大儒也太苛求了。”
这话说得可真不怎么得体。一者梅若婳都说了,梅大儒是嫌梅若辰不稳重,跟文章如何没什么关系;二者那是梅若辰的父亲,父亲教导儿子,要你一个外人来评价说苛求么?
几个女孩儿里有聪明的已经彼此交换眼色了,梅若婳也不由得瞥了许珠一眼,心想瞧着就不怎么聪明,果然是个不会说话的,便笑了笑道:“我父亲素来对兄长们要求严格。”
卫姑娘便笑道:“怪道梅姑娘家里又是解元又是传胪,果然严师出高徒呢。”
许珠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合适了,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不敢再随意开口,只听着别人说笑。
倒是梅若婳跟其余女孩儿说笑几句,把话题自梅若辰身上引开,说起沈府的花园来。几个女孩儿议论着园子里那几棵古树,梅若婳便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对许珠笑道:“今儿的菜味道真不错,不像京城这边的口味,是不是沈少夫人从江浙带了厨子回来?”
许珠正找不到机会说话,见梅若婳又跟她搭话,连忙道:“大约是的。这道醋鱼,听说就是苏杭那边的名菜。”
梅若婳笑吟吟地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羡慕沈少夫人,能在杭州住几年呢。不过京城离杭州也是极远了,沈少夫人当初远嫁,许姑娘一定也很舍不得吧?”
这种时候,许珠再笨也知道该说什么,忙道:“可不是。倘不是因为早有婚约,父亲母亲都舍不得二姐姐嫁那般远的。”
梅若婳道:“听说当初沈大人还受了伤?”
沈云殊伤重,许家嫁女冲喜,这说起来是守义重诺的表现,许家可是从来不吝传扬的。许珠便也点头道:“是。二姐夫当时伤得可重了,皇上都赐了御医下去。”
梅若婳便道:“这可真是……听说那会儿江浙的仗打得也很厉害,若是换个胆子小的,只怕都不敢嫁了。”
许珠点头道:“可不是么,二姐姐当时——”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忙生硬地道,“二姐姐也担心呢,可还是嫁了。”
梅若婳目光微微一闪,轻叹一声道:“听说沈少夫人在杭州还遇到过倭人行刺?我有个族里的姐姐,出嫁的时候遇着了山匪,人虽救了回来,却吓得痴痴傻傻的,稍有点动静就又哭又喊的。沈少夫人可真了不得,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呢。”
许珠听梅若婳这样夸赞许碧,心里也有点酸溜溜的,不假思索地道:“是啊,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谁也没看出来二姐姐这样大胆,听说,她还杀过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