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里有不偏心的……”许夫人想到当初许良圃是如何偏爱许碧的生母,都觉得心里还有些不自在,“更何况皇后娘娘与皇上的情份,别人比不得。”
许瑶心中一阵不甘:“我自然不敢与皇后娘娘比,可梅贤妃这是谋害龙嗣!”
许夫人忙示意她小声些:“皇上都说了,这是袁氏余党干的,你可不要乱说。这会儿,你得让皇上看见你的委屈,知道你肯退让,晓得你是一心为了皇上的……万不可胡闹!这会儿皇上怜惜梅贤妃,也会怜惜你,可你若是一味闹下去,闹得皇上下不来台,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眼看许瑶神色之中似乎有些领悟之意,许夫人才松了口气。她今日本该去交泰殿哭灵的,寻了送药的借口来见许瑶,就是怕许瑶沉不住气。既然皇帝想替梅贤妃遮掩,许瑶若是跟他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看一眼床上的皇长子,许夫人心疼之余又觉得好生失望。原本女儿第一个替皇帝生下龙子,前途一片光明,谁知世事无常,这孩子算是废了。可毕竟有儿子在,许瑶便与那些未曾生育过的嫔妃不同,若是借着皇帝对皇长子的怜惜之心能再有幸生一个,那可就前程大好了。
“长春宫的事你不要去管。”许夫人是过来探望皇长子和许瑶的,却不好长久耽搁,否则难保被人扣一个不敬亡后的帽子。故而也不好细说,只能匆匆叮嘱女儿几句:“你这会儿,该只守着皎哥儿,这才是做娘的本份。每日早晚,还是该往交泰殿去上香行礼,这是做妃嫔的本份。记着,如今这个时候,你越是做好自己的本份,皇上才越会把你看在眼里。”
“娘,我知道了。”许瑶渐渐冷静了下来。母亲说得不错,皎哥儿已然是这样了,她就是现在杀了梅贤妃也没用,倒不如顺着皇帝的意思,还能多得几分宠爱。
等她再生一个儿子——许瑶低头看着小脸儿苍白正在昏睡的皇长子,握紧了拳头——那时候皎哥儿就不用再受这样的委屈了!若是她能把梅贤妃踩在脚下,那时候,什么仇报不得?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跟娘一起去交泰殿为皇后娘娘守灵。”许瑶一想通了,就觉得此事简直刻不容缓。若是有人想趁这机会将她踩下去,在皇帝面前说她对皇后不敬,这可怎么办?反正她就是一刻不离地守着皇长子,也没什么用的,她又不是太医。
“这就对了。”许夫人颇是欣慰,一边端详女儿的打扮,一边小声道,“毕竟这次是沈云殊救驾有功,就算皇子这里他失了手,那带京卫攻占九门掌控京城,又带兵入宫擒拿叛党,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事儿如何就这么巧呢?他明明是去了西北,怎么偏在这时候就回来了?恐怕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京城里多的是人精子,沈云殊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带领京卫精锐返回京城,若说是巧合,谁会相信?
其实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矛盾,朝中有些见识的官员也能看出一二,只是没想到竟会闹到如今的地步。那日宫变众人太过惊慌也未及细想,如今过了一夜,惊魂初定,便有人猜测皇帝或许早就知晓太后要发动宫变了。
若是如此说来,沈云殊的突然返回就在情理之中了。如此,他的救驾之功或要减色,但却更证明他在皇帝心中的份量,绝对是心腹之臣,可性命相托的。这样的人,纵然梅贤妃要在皇帝眼前进谗言,也绝不是一时一日能成功的。
“只是,这枕边风从来也不能小觑。”许夫人精明地道,“这事儿,他却是有用得到咱们家的地方了……”
许瑶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怕二丫头那里……”她当然明白许夫人的意思,若是她能分梅贤妃的宠,甚至将来压倒梅贤妃,沈云殊还怕什么枕边风呢?可这事儿许家早就在筹划,许碧那边却死不接茬儿。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夫人倒觉得这会儿有些把握了,“登高才易跌重呢。若是沈云殊自西北立了军功回来,那时他功高就难免震主——袁家倒了,太后也没了,皇上可就真的要忌惮他了。他若是个聪明的,岂能看不出来?那时他去找谁联手?难道找梅家不成?”
“还有苏氏!”许瑶突然想到一个人,“二丫头与那苏氏可是结拜姐妹。”
“结拜姐妹算得什么。”许夫人嗤笑。亲姊妹尚且未必有用,更何况结拜的呢?
“且苏氏才不过是个美人呢。”许夫人不屑地道,“她能压得过你,还是能压得过贤妃?单看她娘家的名声——这样的人还能做皇后不成?更不必说,她还没生儿子呢。”
“可她又有孕了。”许瑶皱起眉头,“若说也不见皇上特别宠爱她,可满宫里也只她又有孕了……”即便不得宠,也不能说她无宠了,且运气也好……
许夫人也想到了苏阮有孕的事儿,不由得沉默了一下,才道:“且等她先生了儿子再说吧。”
许瑶眼睛却忽然一亮,低声道:“娘,江浙那边海港之事也快有个头绪了吧,朝廷必然要换人再去的,苏氏的父亲,可不就在工部么?”
许夫人眼睛也亮了一下,随即又摇头:“你是说让那苏员外郎去江浙?可前头皇上才这样整顿过,怕是他没胆子再伸手了。”
许瑶轻嗤道:“若是有骨气的,又怎会从前把女儿扔在乡下,到选秀的时候才巴巴接回来?他纵然不敢做什么大事,送上门的钱,他焉会不接?只要他接了……”只要接了,捅出来,就坏了苏氏的名声。
“从前那林家闹出来,毕竟也只是儿女小事。”许瑶当时看苏阮笑话只觉有趣,如今才恨那事儿闹得还不够难看,但贪贿是大罪,若能以此给苏阮之父定了罪——哪怕只是贬了官,也是苏阮一生之玷,包她再难寸进!
“这倒也是。”许夫人一琢磨,觉得现在确实只数苏阮是个劲敌,且如今既还能对付,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此事,交给你父亲吧。”虽说许碧跟娘家不亲,可有了沈家这门姻亲,许良圃在外头就能挺直了腰。如今又有了陆家那门亲事,许夫人就更觉得有把握了。
母子两个一起去了交泰殿,却没注意跟着她们辇子的一个小内侍寻了个内急的借口,悄悄离开了。
皇帝坐在延和殿里,面前堆着高高的奏折,多是致哀的。平安正领人从其中翻出有关此次叛乱的折子呈上来——袁太后如今还没“死”,要等皇后下葬之后再“悲伤过度一病身亡”,因为皇帝不愿她来分薄了皇后葬礼的隆重。
“这都是什么东西!”皇帝随手把一份奏折摔到地上,冷笑,“这是袁党?分明是党同伐异来了吧?”
平安屏气息声地过去把奏折捡了起来,放到一边去。有些官员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利用宫变铲除自己的对手,这可实在是打错了算盘——皇帝并没打算大兴牢狱,更没打算借此机会清洗朝堂,至于要抓的人,沈云殊离开京城之前,名单就已经大致定下,放在皇帝的案头,如今不过是依着当前形势,略做添减罢了。
这里的一叠奏折都是类似的内容,这些人,皇帝现在不会动他们,却会记得他们都是什么人,日后慢慢处置。在此等时候不为国为朝考虑,却只想自己私利——平安瞥了一眼二十多份奏折,知晓这些人的仕途也都到头了。
永和宫的小内侍就在此时进来回话,所说的内容更让平安低下了头——许婕妤也真是会捡时候来惹皇帝生气——皇后刚去了,皇帝就是坐在这里批复奏折,都时不时会侧耳听一听交泰殿那边传来的哀丧之声。此时此刻,许婕妤若不真心哀丧,就是全心照顾皇长子也好,偏她还有心思与娘家母亲商议日后……如今各宫皆有皇帝耳目,此时还想要动些阴诡心思的,也就没有什么日后了。
“安排苏氏之父辞官吧。”皇帝听完小内侍的话,摆手让他下去,转头便淡淡吩咐平安,“听说他也还有几分才学,不如回乡去办个书院。闽地文风亦不兴盛,他若能如皇后的族叔一般,倒是大善。”
“是。”平安心中暗暗吃惊。让苏员外郎辞官,听起来像是贬了他,可实际上,这是在给苏美人营造名声呢。想想,父亲是个庸碌的五品闲官儿好听呢,还是教书育人泽被乡里的大儒好听呢?
如此说来,难道皇上是选定了……平安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却没有看他,而是有些出神,半晌才道:“皇后所说的话,果然句句都是公允的。心胸狭窄偏私,断然是不能入主中宫的,甚至也没有做太后的资格,否则将来即使没有今日之患,也断非好事!”
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昨日,顾充媛娘娘着人来问候皇上龙体……”后头的话他没有接着说下去。顾充媛派来的人给他塞了个荷包,里头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说起来也并不很多,却也比平日里应有的打赏翻了几倍。
“顾氏——”皇帝叹了口气,“她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却并没有这个能耐……”顾充媛宫女出身,眼界太低,给皇后打打下手倒也合适,却做不了母仪天下之人。
“皇后刚去,朕不想说这些。”皇帝转头望向窗外交泰殿的方向,“谁也代替不了皇后。若真为了孩子着想,又何必在意自己的位份。”
平安低头不语,心想宫里这些妃嫔,若不是真性情淡泊,又有谁会不在意位份?可若是太在意位份之人,又哪得开阔公正之心胸,能做得了皇后呢?
“朕现在——”皇帝又把目光投向了西北,“只希望西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