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遥这才抬起头来:“不是我开的枪。”
沈夜熙一愣:“你说什么?”
盛遥微微皱眉:“我当时没来得及,枪是小姜开的,他……”盛遥回想起那一枪,干净利落,虽然距离不算远,但是准头肯定是经过训练的,一枪毙命,蒋自新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沈夜熙脑子里“轰”一声,盛遥的话音还没听完,他就跑了出去,偌大的现场,哪里都没有姜湖的踪迹,最后还是苏君子告诉他,看见姜湖上了车子。
一排警车,沈夜熙心急火燎地一辆一辆地看过去,最后才想起姜湖从不乱坐,一把只上办公室专门给配的那几辆车。
沈夜熙在车门前站定,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打开车门,还好没有从里面锁上——姜湖躺在后座上,修长的腿蜷起来搭在一边,眼镜挂在领口,弯曲的胳膊覆盖在眼睛上。
头发遮挡下来,弯弯曲曲地落在领口,露出苍白的脖子,沈夜熙慢慢地拉开他的手,对上姜湖的眼睛。
他忽然有些恐慌,因为看不出对方那几乎对不准焦距一样的眼神里究竟有什么。随后姜湖好像辨认了一会才看出是他来,嘴角轻轻地往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一样,单薄虚假极了。
姜湖说:“我以前打过活靶,可是第一次打活人。”
沈夜熙就是有千言万语,也被他那轻飘飘的一笑给卡在喉咙里了,他发现心理医生真的是个技术活,就好像现在,他握着对方冰冷得像死人一样的手,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句。即使姜湖必须保持一定语速,才能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即使他们每个人的中文水平都比他高得多,可是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沈夜熙想了想,伸出手来,穿过姜湖的肩膀,强硬地把他整个人抬起来,侧身坐进车里,然后紧紧地把对方搂在自己怀里。姜湖没有挣扎,没有表情,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任由沈夜熙硬邦邦的手臂箍着自己的身体。
沈夜熙的情绪,姜湖听一听对方心跳的频率就明白了。可是只要姜湖仍然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没有人走得进去。
轻轻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就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姜湖直到浑浑噩噩地回到沈夜熙家里,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进了卫生间,沈夜熙觉得那水声比平时响得时间更长。
他打开淋浴,却只是一遍一遍地洗着手,有些神经质地把手背的皮都搓破了,姜湖停下来,微微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那张被雾气晕染的惨白的脸,想起沈夜熙说过,杀一个人,没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半晌,他才换好了衣服出来,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沈夜熙在等着他,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姜湖避开他的视线,脸上仍然是淡淡的,摇摇头,轻声说:“我没什么胃口,想先去睡了。”
“那也把牛奶喝了吧?”沈夜熙坚持,把热牛奶递到他面前,这回姜湖看见了男人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挤出了个笑容:“谢谢。”然后转身进了卧室,关好门,像是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外面。
姜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蜷起身体,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心脏上,感觉那里传来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的,他想有血液从那里迸出来,进入血管,流向全身,而他那颗子弹,就是打在了蒋自新的这个地方,穿透他的胸口,然后在血肉里炸开,血管分崩离析,然后血涌出来,像是在胸口开了一朵巨硕的花。
“你杀过人么?”朦胧中似乎有人在问他,“你没杀过人,怎么能真真正正地理解杀人者的想法呢?”
他睡得极不安稳,好像没多长时间就被惊醒,又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好像梦魇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周而复始地在他身边徘徊。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搭在他的额头上:“嘘,我在,不怕的,睡吧……”
好像他从头到尾就一直在那里,像神话里那些劈开迷雾的骑士,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皮肤。
沈夜熙在他身边整整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