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鲜万奴全然不以为意,笑道:“多半是咸平城里,几个复州老卒闹事。看来还得再杀一批刺头,杀得多些,就能……”
说到这里,却见那奔来的信使,脸上表情古怪。
蒲鲜万奴矜持问道:“怎么了?”
那信使跳下马,磕了个头:“宣使,复州方向又有一拨兵马,急往咸平府去了。”
蒲鲜万奴一愣。
过了半晌,他放缓语气,一字一顿地道:“你是说,复州方向出动了兵马?他们是来和我们厮杀的吗?是我们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不,宣使,不是的。”
信使一迭连声道:“复州来的兵马有两千多人,骑兵不少。带队的,乃是复州都统纥石烈桓端本人。我方有个精细哨骑头目特意当面询问来意,那纥石烈桓端说道,咸平府遭契丹人威胁,事关重大,所以他尽起复州之兵,前来增援。宣使,他们行军速度甚快,我出发时,他们已经过了辽阳,这会儿说不定快过贵德州了。”
“这……”
若契丹人真的打到了咸平府,纥石烈桓端如此仗义,二度来援,蒲鲜万奴大概会感动到潸然泪下,当场交换信物,与他结为永世不渝的异姓兄弟。
可问题是,契丹人没动啊。
契丹人起兵的消息,是我蒲鲜万奴散布的假消息。而我藉着这个消息,已经拿下了复州的一拨援军,正出兵韩州,预备了万全的计策来拿下上京路的援军……
纥石烈老兄,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的事桩桩顺利,不用你来救援!
你不过是个小小复州都统,遣出了一拨援军,便可算仁至义尽了,自个儿老老实实呆在复州不好么?大不了,我兵临城下时饶你一命。
可你何至于那么积极?我大金国,又何时有了如此守望相助的风气,有了如此急公好义的将军?你这么一来,我反倒措手不及,很是难办啊!
蒲鲜万奴惊疑不定,忍不住喃喃问道:“复州哪里又有两千多人了?纥石烈桓端是把能跑能走的野女真全带上了吗?契丹人离复州也不远啊,他就不担心自家的老巢?嘿,他是拼着不要复州,也要救援咸平府吗?他这么高风亮节的吗?他这么厚爱于我的吗?”
左右众将哪里能回答他,俱都默然。
蒲鲜万奴又怒:“留守咸平府的蒲鲜按出,为什么不阻住纥石烈桓端?我不是给了他调兵的金牌吗?他聪明一点,调几拨骑兵拦路,不就没事了?”
众将面面相觑,依旧默然。
蒲鲜万奴自家一想,便知道这办法没用。
他有自立的计划没错,但这计划到目前为止,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机密。真正参与其中,完整了解内情的,无非他的本部骁锐和亲信的义子、部将若干。
此前身在咸平府的蒙古使者只有数十人,并不曾四处游走。而他坐视完颜铁哥身死、并杀死复州千户兀颜钵辖,也都用了救援不及,或者惩处犯法军官之类的借口。
所以,他的雄心只要一天没有公开,他的计划只要一天没有宣布,对底下的普通士卒而言,蒲鲜万奴就依然是大金国的辽东宣抚使,是各地金军将领的上司或同僚;而蒲鲜万奴的部下们,也依然是大金国的官军,是各地金军的同袍伙伴。
既然双方还是同袍的关系,复州那边满怀善意地调兵来支援,还是都统亲自领兵,己方怎么拦?难道调出刀斧手砍死几个敢往前的,就此向纥石烈桓端方面解释说,咱们的宣抚使要造反啦,你这厮别白忙了,大家从此就是敌人?
拔刀砍人的事,不是不能做,以前明里暗里做过好多次了,否则蒲鲜万奴也不会这么快就聚拢庞大势力。可公然宣布造反,不行。不得蒲鲜万奴的确认,不是在蒲鲜万奴亲自坐镇的情况下,肯定不能这么做。
这一来,确实就没法拦住这支“援军”了。
于是,纥石烈桓端带着复州的第二拨兵马,满怀善意地径直往咸平府去。
这会儿正是天气燥热的时候,想到一支“援军”就这么迫近自家本据,蒲鲜万奴心头一阵发急,忍不住伸手把戎袍前襟略微扯开,饶是如此,依然满头大汗。
“荒唐!这实在是荒唐至极!”
他连声怒骂,也不知是在骂纥石烈桓端,还是在骂这古怪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