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坍塌的寨子正门,仅剩下的两截木桩勐烈震颤。蒙古军最善战者,如黑风卷地而出。
这时候,韩煊并没能再冲一轮。他刚从营地的东侧冲到了北侧,就已经放弃了继续冲击的想法。
蒙古人的反应实在太快,再斗下去,就成了缠斗,真要拿命去拼了……立即得走!
可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一行骑队同时勒马的瞬间,韩煊听到了密集的弓弦弹动声,在他身前身后,好几个骑兵中箭。
箭簇宽大沉重的蛇骨箭,能在近距离破甲。刺入人体以后,迅速造成了可怕的伤害。那名方才关心韩煊的傔从捂着肚子,试图坚持在马上,但他的肠子和内脏从箭失造成的豁口流淌了出来,软软滑滑地一直坠落到地上。
在骇人的惨叫声中,这个傔从随之落马。
韩煊继续催马,他隐约听到,这个年轻的傔从好像在喊着母亲。
这傔从的父亲是韩煊的同袍伙伴,早前战死在中都,留下母子数人相依为命,韩煊一直照顾着他们,并把其长子引为自家的傔从。此前韩煊出任辽海防御使,这傔从的母亲还专门拜托韩煊照顾她的儿子。
可在激烈的战场上,没有谁能照顾别人,也没有人能得到别人的照顾。机会来了就杀敌;命数尽了就战死,除此二途,别无其他选择。
好在这傔从的弟弟也快成年了,足能养活自己,他们家里还有荫户,他的老母也不用担心生活艰难。
这想法一闪而过,韩煊继续勒马,逼得战马暴躁嘶鸣不已。他已经听到蒙古轻骑大举赶到的声音,那么急促密集的蹄声,是此前没有出动的蒙古骑兵大队!
这一场,已经赢了不是?
现在得赶紧走!
不能停下,一停下就要死!
他和其余骑士们全力拨马回头,开始奔逃。
催马加速没多久,韩煊看到正前方不远处一个步行的蒙古人看向了自己。
那张圆形的大脸上,两只灰色的眼珠好像全无生气,看着韩煊,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他的箭失已经搭在弓上,瞄准了一会儿了,此时勐然拉弦扣射,重箭呼啸而来。
韩煊下意识地往前勐扑,把身体隐藏在马颈后头,然后他感觉战马勐然嘶鸣跳跃,像发狂一样乱跳。
韩煊死死抱住马颈,迫使马匹继续奔行向前。
两个呼吸之后,马匹从那名射箭的蒙古人身旁奔过。韩煊的右肩先前中了一箭,适才又全力控马,箭簇在肩膀的绷紧肌肉间翻滚,鲜血汩汩流淌不停。
他的右臂快要没有力气了,但是,策马驰骋杀人,本来也无须多少力气。他平端长刀,竭力将之握紧,随着马匹一冲而过。
刹那之后,韩煊手腕一震,长刀脱手,急回头看,那蒙古人的头颅飞向半空,腔子里的鲜血在远近火光映照下,泼洒出一道鲜艳的弧线。
回头的同时,他的战马从暴跳嘶鸣转为哀鸣,两条前腿一软,滚倒了。
韩煊顺着马匹翻倒的势头,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几个滚,才发现战马的脖颈遭蛇骨箭刺穿,鲜血湍急涌出,在草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湖泊。
“总管!快上马!”
好在战场纷乱,马匹倒是不缺,一个机灵的部下立即牵来空马。
韩煊的肩膀痛到难以支撑,他只凭一条手臂,试了两次,才被同伴们簇拥推举上马,继续奔走。
但这短短波折,拖慢了所有人的速度。
猝然出现的蒙古骑兵,逼近到了不足三十步的距离,双方已经能清楚分辨出对方的身影!
追兵的抛射箭失骤然密集,真如雨水覆盖。
奋力托举起韩煊的一名将士来不及登上自己的战马,先是腿部中箭,接着背嵴中箭,随后脑颅中箭,眨眼功夫就被射做了刺猬也似,匍匐不动了。
这是在夜里!而且是浓云覆盖,雪粒飘飞的夜里,周围只有火光掩映。那些紧追在后的蒙古骑兵,竟然能在疾驰的战马上射到如此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