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道润看了看张柔,再看看孤身一人的杜时升:“那处军营可不是寻常地方。老杜,你这么做,与造反何异?这不就是第二次中都政变么?”
杜时升笑了起来:“以我家宣使之英概,早就不愿屈居人下,而他一直都希望,中都城里的权柄,能掌握在有能力、靠得住的朋友手里。”
“你家郭宣使的兵马,遭蒙古怯薛军迎头痛击,已经一路向南败退,成吉思汗亲自率军追了下去。要我说,这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进之先生你却还盘算着控制中都?你们定海军的人,都这么狂妄么?”
苗道润语带讥讽地反问,杜时升立即提高嗓音:
“有些话,当年我在河北塘泺里,就和两位说得很清楚,两位难道忘了?我家宣使和成吉思汗这一场厮杀,很快就会分出胜负,而咱们只管把眼前的大事办成!如果宣使得胜而归,从此就不会再局限于山东,两位则是为宣使控制中都的功臣!如果蒙古人来,那也无非厮杀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上头有什么好犹豫?你们是在中都待久了,吃得朝廷俸禄太饱,真把自己当作女真人的狗吗?”
杜时升身材瘦削,嗓门却大,他年轻时就敢在中都的街道上,当着无数人公然预言大金必亡,胆子更大。
院落以外,忽然有风吹来,勐地撞入空旷院落,打了几个转,轰隆隆卷动门窗,呼啸着,就像是一个发怒的勇士举起刀剑,奋力挥舞,将要把眼前的敌人摧毁。
“进之先生,郭宣使打败成吉思汗的可能,实在太低了。其实你真正希望的,是要我们两人抢在成吉思汗率领大军折返之前,控制中都,稳住中都,乃至据城死守,想办法打退蒙古人的进攻。”张柔慢慢地道。
杜时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宣使一向都能打赢。”
张柔张了张嘴,有些佩服,有些无奈。
但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干了!”
“都已经谈到这里,还能容我退出么?”苗道润在旁苦笑。
既然做出了决断,两人便不耽搁,张柔立即问道:“那个纥石烈鹤寿,能为咱们做到什么程度?你既然诱骗那些人物戌时离城,他们必定暗中召集亲信部下、得力护卫,咱们不往多里说,三五百人的随身武力一定是有的。纥石烈鹤寿能替我们压住局面么?”
“他只负责放个消息,并不知道,也不参与后继的事情。”
“那就得用我们的人!”苗道润不禁跺脚:“时间太紧了,这一个时辰里,我最多只能召集四五十个部下,恐怕……”
说到这里,他发现张柔瞪着自己。
“嗯?德刚你有什么主意?”
张柔苦笑着转向杜时升:“进之先生一定都安排好了。慧锋大师会动手,他还有一批精锐部下在城里,对么?”
自从中都被围,各处城墙城门的驻守兵力从来就没有少过。这些将士们每日里消耗的粮食物资都是天文数字,不止吃的,到了夜晚,还须得安排用以照明、取暖的木柴。
粮食是每隔五天,从粮库发运出去的。木柴的供给就比较紧张,因为这半个月里城门不启,根本没法出外樵采,只能拆除城里的民居,把木料运到城头上去烧火。
距离杜时升居住的院落不远,就有个木料堆场。那本来是给施仁门大街那边的市场堆放商品的,现在被大兴府临时征用了。这会儿日头渐渐偏西,许多民伕正从堆场里搬运木料,发运到附近几处城门。
堆场南面,斜对着大金国用来安置各国来使的会同馆。会同馆里,南朝宋国的两个使者丁焴和侯忠信隔着破败高墙,看到自家北上时招募来的民伕都在堆场忙活,有些惭愧。
“唉,真没想到中都的供给如此艰难,使团的随行人员都得卖力气干活,才能换取食物了!”
“这些汉子宁肯去卖力气,也不向我们叫苦,都是厚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