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百姓们的身影渐渐被车马扬起的尘土遮挡,作父慈子孝姿态的两人瞬间分开。
严格来说,是贾涉躲得远了些,他的长子贾似道反而还殷勤地往跟前凑一凑。
“总之,行在那边要注意的就这些。台州天台县的言语口音,你自家路上赶紧学熟悉了;还有官府手里户帖和丁产簿册上原始记录的更动,都得你自己想办法……我帮不上你!”
“哈哈,好。父亲请放心。”贾似道哈哈大笑。
这父亲的称呼,激得贾涉眼皮乱跳,恨不得扑上去捂住长子的嘴巴,让他再也不要胡扯。
皆因他这个“父亲”实在是当的不甘不愿,“儿子”其实也并非真的儿子。只能说,定海军的人个个都胆大妄为,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忌,而在大金国都元帅府左右司郎中李云的眼里,以一个宋国官宦子弟的身份进入大宋行在,无论办事还是打探什么,都比顶着大金国使者的身份要容易多了。
况且这个宋国的官宦虽然此刻身份低微,未来却必定前途无量呢?
掌控强大武力的大金国,要在南朝扶持起一个两个文臣,保障他的仕途,实在太容易了。早年南朝新立的时候,暗中受大金国号令之人还当过几十年南朝的丞相,权柄几乎压过皇帝!
贾涉迟疑半晌,忍不住问道:“周客山提前走了,他那边的接应不会有问题?”
“周客山在扬州江面上布置有快船,你到了那里,登船就走,全不耽搁,父亲只管放一百个心。”
“中都那边,郭元帅真不会降罪于我?”
“我家元帅恩怨分明,却又爱才。以父亲你的才能,只消把宋国的情形讲述清楚了,元帅绝没有穷究的道理。当然,能不能让元帅满意,就得看父亲的本事了。只要元帅满意了,你我父子二人齐心协力在宋国做出一番事业,赢取非常之富贵,真是易如反掌。”
贾似道依然一口一个父亲,语句里天台县的口音也真有点样子了。
贾涉垂首想了片刻,又问:“至于我的老母,我的妻子胡氏还有似道孩儿……”
“父亲,你说什么呢?似道孩儿,不就是我贾师宪么?我那幼弟才三岁,因为父亲一直外任,至今没有正式起名……你忘了?”贾似道关切发问。
贾涉咬牙道:“对,对,是我忘了!这会儿重新记起,你才是贾似道!”
贾似道连连点头:“父亲记得便好,你放心去中都。祖母、母亲还有我那尚未起名的二弟,稍待半月也都登船出发。我担保他们沿途俱受优待,绝不至于委屈。到了中都以后,先请他们放开胸怀与父亲团聚。待父亲启程回返临安行在,家人的安置也绝不会疏忽,说不定我那二弟还能得到我家元帅的夫人亲自教养……那前途便一片光明了!”
好吧,我先北上,家人随即跟来,待我南下,家人却留在中都做人质。这李云倒是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我贾济川何德何能,有了这么个能干的好儿子?
贾涉的脑筋急转,瞬间又闪过好几个脱身的方案。怎奈周围随行骑士虎视眈眈,全都是李云的亲信,而且肯定都上过战场,手上有许多人命……那种凌厉的杀气可不是伪装能装出来的!对着这种拿武力说话的凶蛮之徒,贾涉的精微盘算没有一点用!
坐在马车上发了一会儿愣,贾涉又道:“我在临安行在新买的宅子里,还有几个体己的老家人,他们都是忠诚可靠之人,你取我书信给他们看过,必无妨碍……莫要再杀人!”
贾似道满脸诚恳:“父亲放心,他们侍奉我家三代,我当他们是长辈看呢!”
“另外,户帖和丁产簿册容易变动,但我的官员贴黄是朝廷专门的机构管理着。国法森严,这上头要做得天衣无缝,可就难了……”
“父亲放心,我这趟南下,随身携有万贯钱财。所谓钱能通神,只消手面大方,没有办不成的事。”
贾似道一口一个父亲放心,说到这里,终于让贾涉再也承受不住。
这厮还说万贯钱财……他哪里有钱?那都是莪的!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
贾涉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整个人都要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