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愣了愣:“怪不得今日在班荆馆外迎接我的人,多得异乎寻常,原来他们都是安排好的听客。”
“不止这些人,还有一大批听客,马上就到。”
史宽之又咳了几声,才继续道:“那些太学生们,已经连着两天在丽正门外闹腾了,官家深为不满,连带着登闻鼓院和检院也受骚扰。今日凌晨时分,还有人在丽正门外鼓动说,不如直接揪了北使出来,当面谈判。若能以满腔正气压服北使,取得外交上的胜利,那比伏阙上书陈述史相之恶,更有百倍的说服力。”
“也就是说,贵国的太学生们,已经往班荆馆来了?”
“他们出丽正门,沿着城墙北行十里,到余杭门换乘舟船,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到此地。”
说到这里,有个站在赤岸桥上眺望之人忽然连声大喊:“来了!来了!”
李云摇头叹气,愈发觉得南朝的官儿不像样子。
如史弥远之流,已经做到了大国的宰执,却滑不溜手,不担一点责任。他觉得能在开封捞取好处,就以密信交付任务,策动京湖地方的兵马,却全程不落字据;他觉得太学生扣阙上书很是棘手,就讲他们引到城外四十里的赤岸村郊,让他们与北使放对。
李云甚至能想象得出,今日南朝的太学生们如果被吓住,那是最好。如果我李某人引发众怒,遭太学生们围攻乃至出了什么岔子,史弥远也能借力打力,打压这些太学生背后之人。
这老贼如此油滑,迟早就踩不住脚下葫芦,跌个四脚朝天的时候。不过眼前来看,我也就只有拿出浑身解数,吓住这些太学生了。
就在李云盘算的当口,赤岸桥边的渡口处,一艘艘渡船、客船纷纷靠泊,在渡口密密麻麻挤作一团。还有些船只根本是渔船、货船,显然临时被强行揪来运人的。
“贤弟,你只管摆出恶狠狠架势,痛骂他们,我这里数百人可作见证,不必畏怯!”
史宽之在身旁低语了几句,随即退开几步,摆出袖手旁观模样。
李云不再理会他,转而凝视渡口方向。
从赤岸到余杭门的这段河道,唤作上塘河。河里的船只往来繁密,两岸也有楼宇酒肆,所谓“人声喧赤岸,灯火向黄昏”是也。
不过,渡口在短时间里聚集了太多的船只,除了最先抵达的十几艘快船以外,后头的大小船只二三十艘都没法靠泊。船上之人心急难耐,数百人连声吆喝,人声如潮,也有人干脆从一处船帮跳到另一处船帮,连续数次纵越,直到上岸。
这般敏捷身手落在李云眼里,使他顿时郑重。定神往那方向凝视半晌,才确定跳得最熟练的几个,原来是自己以贾似道的名义花天酒地时,一起在西湖花船上享乐的伙伴。
临安城里的风月好去处,有分教作一等花船,二等青楼,三等香水行。某些读书人流连花船许久,日常生活便是从这艘船转移到那艘船,动作要领早已熟悉至极,眼下才会展现出这一手纵跃跳槽的好本事。
再过片刻,上千人陆续登岸,往李云等人停留之处奔来。这些人果然都是太学生,个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皂罗衫,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与这些人相处久了,李云倒也晓得一些南朝太学生的作派。
这些太学生,都是南朝八品以下子弟若庶人之俊异者。要说才学,肯定是有的,读的书比李云多出百倍不止。要说见识,也不能算很差,虽说暖风熏人,但他们毕竟都是要当官的,太学生只是起步罢了,此后还有数十年宦海,没点见识,根本无以应付。
更麻烦的是,这群人本来就想着以政潮声色扬自家的名声,既然蜂拥聚众,士气愈发峥嵘。他们又惯会抢占道德高地,仗着势头压人,以至于闹腾起来以后,连当朝宰相都不敢直撄其锋。那么,我该怎么应付他们?
便按照史宽之的建议,摆出恶狠狠架势,痛骂他们一顿?
百年来大金国使者南下,多有性格骄横的,史宽之的建议,倒很符合北使给人留下的普遍印象。但李云觉得,自己若按照史宽之的建议去做,便等若被史弥远当作了工具,成了被动牵扯进南朝政争的牵线木偶。这样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