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阵深处,杨妙真听得嘶哑的喊声,脚步微微一动,又重新站定了。
当年威震山东的女将,在红袄军失败以后,来到淮南不过两年。
在这两年里,为了维持红袄军余部那么多人的生存,维持这个团体的继续存在,她承担了太多责任,面临着太多的问题。许多难题始终不能解决,她又不得不在夹缝中勉力维持。此刻她的面容多了些风霜之色,比两年前的少女模样成熟了些,凝视阵前的眼光更是冷酷异常。
那老将在红袄军中真有些人脉,他高呼求恳的时候,杨妙真身边好几名部下面显踟蹰,侧身看看杨妙真。
但杨妙真丝毫不为所动。
当日杨安儿身死,红袄军的势力瞬间分崩离析。杨妙真、杨友两人带着旧部分头南下,刘二祖、展徽、方郭三等人据地自雄,其实没什么对错可言。在杨妙真眼中,刘全和国咬儿两人之所以支持她这个女流之辈,也未必出于忠诚,只不过实在接受不了杨友暴躁粗蛮的作风而已。
到两家各自聚众南下以后,一方面要应付大宋官场的种种要求,一方面又难免和淮南地方上的山水寨冲突。但两家各有各的立足手段,选择的落脚之地一在楚州,一在真州,也不毗邻。起初两家的下属顾念情谊,彼此偶有往来,还有过好几次相互援手。
但随着杨友开始在史弥远门下奔走,得到的钱粮多了,得到的官职也大得吓人。他有钱有名位,自然就开始争夺在红袄军旧部中的影响力。当即两家暗中角力不断,争斗越来越厉害。今年初开始,杨友完全夺去了楚州忠义军的钱粮,甚至针对楚州忠义军的下属,展开不留情面的杀戮。
杨妙真在官场上没有得力的臂助,只能被动应付,前后死了部下二十多人,又被杨友分四五趟拉走了两千多能厮杀的汉子,几乎占到了杨妙真在楚州所控制兵力的三分之一。
杨妙真部下的重要将校们,当时都暴跳如雷。他们点集兵马,要提兵去真州与杨友决生死,却遭杨妙真闻讯赶到,强行压制住了他们的报复。
这些将校们大都跟随杨安儿许久,素日里把杨妙真当作自家晚辈,虽然亲切,未必多么尊重她的判断力。被杨妙真止住了行动,他们心里既不服,又不满,一时怨言频出。
直到此刻将校们才知道,杨妙真看似什么也没有做,却已经布下了如此杀局。
杨妙真既不言语,重将竟不敢出言询问。
过了一阵,才听杨妙真低声道:“杨友到底是个统制,既然死了,总得拿一些脑袋,去给外人交待!这些人都是杨友的死党、亲信,其中好些人,手里沾过红袄军同袍的血,否则也不会被带到扬州城来!”
众将彼此对视,有人问道:“四娘子的意思是……”
“全都杀了!”杨妙真叱了句。
有将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全都杀了?那可是咱们……”
周边同伴猛烈摇头阻止,更多的人肃然奔回自家本队,发号施令。
惨烈的厮杀再度爆发,惨叫声和呼喝声响彻了半个扬州城。距此里许,贾涉家中的见山台上,一群商贾神情紧张,有人手里的酒杯乱晃,酒水全都洒了,有人眼珠乱转,找寻缓急时脱身的小路。
贾涉端坐不动,笑道:“不必紧张。咱们大宋虎踞淮南百年,各地遇到的逃兵、盗贼、水寇、盐贩、茶商作乱数以百计,早就经验丰富。眼前些小乱贼,转瞬即平。”
商贾们惊魂稍定,又问:“却不知,作乱的是谁?平乱的又是谁?”
“贾某这些日子在家反躬自省,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晓得作乱之人的身份?”
贾涉愕然反问一句。
众商贾正要应和,却听贾涉继续道:“我只知道,那些乱贼此刻挟裹了江淮制置使李珏,还有淮东经略安抚使应纯之。”
有人惊问:“什么?乱贼挟裹了那两位?他们若有万一……不是要出大乱子了?”
也有人机敏些,立刻犹疑:“那两位素日里在楚州和建康府驻着,没事来咱们扬州做甚?”
贾涉宽慰他们:“唉,朝廷命官奔走,自然是为了朝廷之事,有什么要多想的?这两位来扬州,自然是为了平乱。他们若为平乱而死,那就死得光荣!他们若没死,那就正好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