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挑着小儿科和妇科,一来临川陈氏的家传医道,确实以这两项为主。二来,也出于陈自新的一点小小盘算。战场勇士拿刀枪剑戟说事,医生治的也是金创为主,陈自新的擅长既然没法发挥,他也就不可能被放到军队,多半像兄长那样,择一支商队待着。
对此,好几名医生都挺羡慕。有人私下里埋怨自己好几回,说自己太爱表现,急不可耐地展示本领,结果眼看要牵扯进兵凶战危了。
戴大夫便是其中之一。
他嘲笑了几句陈自新的见识短浅,随即想到,自己被派到北方军队的可能远比陈自新要高,当下气沮。他站在屋檐底下,隔着千丝万条的雨线看了看其他人顶着大雨继续操练,忍不住低声道:
“北方的这些武人,真是心狠手辣。骄阳似火的时候要练,下大雨了还要练,练得不好还要打,打完了还得练!看后头两队,那都是读书人,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这大周上下,那么多的官吏,难道都是这样练出来的?斯文扫地啊!”
或许因为雨声大了,遮掩住了话声,使众人言语不至传到左近几个值勤的兵卒耳中,众人胆子大了些,无不附和。
陈自新倒没顾着闲聊。
他听着提示脚步节奏的鼓点在雨声中丝毫不停,看到同批来到岛上的许多同伴依照鼓点,在雨中前后左右踏步。负责指挥和督促训练的士卒们也站在雨地里,大呼小叫的指挥。
稍远处,这海岛上地位最高的负责人,那个两鬓斑白而左手是一个铁钩的赵斌带着部下们,也一样站在雨里。赵斌和他的左右,都是地位很高的武人了,不像普通士卒那样聒噪,但他们看着训练,时不时会下达指令到负责具体指挥的许猪儿,由许猪儿带着下属们执行。
大雨中,队列行进,停止,扩散,集合,在行进,然后退后。海岛上的平地规模不大,所以队列并不能尽兴施展,走不了多远就得止步变向,并不威风。队列里不少人身上雨水和泥浆混合,有点狼狈。
但陈自新一直看着,心里渐渐生出异样的感觉。
面对着军事训练,他曾经觉得是羞辱,曾经觉得是粗鄙不堪滑天下之大稽,但这会儿他恍惚想到了点别的东西。
归根到底,一个政权需要懂得服从和忠诚的人。无论北朝的军事训练,还是南朝的读书识字,其实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两途当然有高下之分,陈自新依然觉得,区区一点武人厮杀的本事,绝对不可能和大宋繁花似锦的文教相比;但若考虑具体用人办事的结果,却未必有本质的差异。
很明显,一群松散的逃人、书生绝对成不了任何事。但在他们熬过一阵子训练以后,别的不说,能在雨中保持整齐,就足以显示出极大的服从性和执行力,用这样的劲头去做事,一定能取得相当成果。
陈自新想到这里,自家觉得荒唐。
好在他是医生,医生有眼前的事情要忙,到不必把精力投注在此等虚无缥缈的衡量。
他摇了摇头,小步走到屋檐另侧,向一名持枪立着士卒道:“前日里许老爷在输送粮食的时候,额外带了些生姜来。我记得,是放在仓库东南角的柜子里了。今日雨中练兵,无论军、民和在旁观看的官人们,难免有受寒的,这会儿不妨熬几锅姜汤,一会儿大家分着喝掉,以免疾病。”
士卒连忙禀报,过了会儿回来传话:“许都将说,你的主意很好,且去办来。”
“好。”
陈自新应了声,又去召唤同为医生的伙伴。
他对训练并不积极,所以自己都没发觉,短短一个月里,他已经适应了严整有序的生活。他的意志和体格都变得更坚韧,胆子大了,也远比以前更积极,更勇于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