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公!尹公你何必做这样的事!上国若对高丽有什么吩咐,不就是一句话,一份诏书的事吗!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上国皇帝陛下要什么,或者尹公你要什么,随时都可以讲啊!我绝没有办不到的道理!”
此人梗着脖子连声呐喊,咽喉起伏间,外头的皮肤都被刀刃磨破了。但他全不在意,只是拼命大吼:“尹公,咱们有话好说!还请手下留情啊!我能在球庭外围埋伏的那些弓箭手,还多亏了阁下帮忙,这份情谊我记着呢!啊啊,丁先生也在,你快让那些契丹人停手!”
这位置距离神凤门的门洞太近了。此人这会儿的中原官话字正腔圆,他真要发起恼来,用高丽语大声嚷嚷……保不准把尹昌一行人在马球大赛前后名上撇清,实际深深牵扯的事情抖搂出来,被外头慌乱奔走的高丽百姓听见。
要说两国交战,彼此死伤枕藉,有什么仇恨都无所谓了。大周可并没拿高丽当敌国,大周只是想更深的插手,更深的介入到高丽国,将之更顺畅地纳入到己方构筑的经济体系中去。
这个过程不止对大周有利,也将给地薄民瘠的高丽带来前所未有的机会。但这段时间以来,许多曾经是大周合作者的高丽贵族,都成了阻碍者。
这群头脑僵化的守户之犬攀附在不断增加的贸易体系里,却因为一个个吃得太饱太肥了,没有进一步加深合作的动力,反而沉迷于彼此的冲突。他们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的下场,尹昌往高丽之行,正要将他们除掉,换人。
这是纯粹站在利益角度的决定,是彻头彻尾的以强凌弱,残酷至极,却没有对错可言。皆因唯有旧人皆去,才能腾出利益空间给新人分食,让高丽国后继的政治团体选择与大周深深捆绑一处。
但在此期间,高丽国作为整体,依然是大周的友邻,高丽国也断不能对大周产生敌对情绪。如果两国之间产生普遍的敌意,以至高丽不再是利益所出,而是持续汲取利益和人命的渊薮,那可就要让大周境内许许多多新生的权贵们失望了。
那样的情形一旦发生,尹昌办事不利,难辞其咎,只怕李云那厮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而尹昌可没那么强的信心,觉得自己还有将功赎罪的第二次机会。
所以,有些事情就该让人死死地憋在肚子里,有些荒唐无稽的传闻就根本不该出现。有些闲言碎语,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外传。
“咳咳,此人说什么胡话!老夫全然没听懂!”
尹昌嘴里这般说着,向前几步凝神一看,才发现此人竟是池允深。
球庭里的整场厮杀,便是拿着池允深等人与崔瑀相争为爆发点。如池允深这样活跃在中枢,直接掌控巨大权柄的人,也早就列在必杀的名单上,排名非常靠前。孰料此人真是命硬,也真有几分能为啊,居然被他从修罗场里挣扎出来,蹦到了尹昌面前!
尹昌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丁郎中猛地大跳出来,抬手狠狠给了池允深一个耳刮子。
“放屁!尹老爷是来高丽做生意的,如我们这些人更是正经的大夫!医者仁心你听说过吗!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会插手高丽政局?你们自家权贵内讧,彼此厮杀死尽,又关我们什么事!”
说到这里,丁郎中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再说了,这些契丹人,都是从我大周逃出的罪人!他们和我们大周已经全无关系!更不可能听我们的指挥!我丁某人要不是响应你的要求,压根都见不着他们,怎么可能……”
正待细细分剖,把己方一行人从池允深的污蔑里扯出来,边上带队的契丹骑士萧捏里催马赶到。
萧捏里早前一直很忧虑。他以为,契丹人要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替高丽贵族做斗犬取乐,在马球场上为了高丽贵族的利益彼此厮杀。直到片刻前,他的族长耶律统古与才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敌人便是那些高丽贵族,务必放手大杀,而同时在场的那些汉儿,无论如何不能得罪。
早年在辽东的时候,汉儿和契丹人都是被女真人呼来喝去的命,萧捏里对汉儿,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感。
更不消说前几日深夜里,这丁郎中还替他和他的伙伴们开药治病调理呢。萧捏里记得这位丁郎中的形貌,也记得他在开方调理的时候专门抽出时间,和族长私下联络。
当下萧捏里殷勤地道:“丁郎中,这人虽是高丽的大官,要杀要放,都听你的!”
丁郎中正在撇清,听了这话,一口气提不上来,好悬没把自己憋死。
池允深的反应很快。他两眼瞪得如铜铃也似,立刻想要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可惜迟了。这突发的一句话足够让尹昌下决心,结束眼前这些高丽人毫无价值的生命。
“还是杀了吧。”尹昌叹气挥手,契丹骑士们应声挥刀。
池允深接连受创,身上几个伤口往外飙血。他发出恶鬼般的哀号,在地上乱滚。
萧捏里觉得自己怕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有点慌张,于是更想表现得积极些。他连忙从同伴手里接过一杆长矛,对着池允深猛刺下去。矛尖穿透了池允深的脖颈,使他再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