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洛口头上强行解释,内心里却已经开始动摇。
“伐代的机遇始自安氏胡商谍报,消息是大都督命人传于阳平公,其后秦王令幽、冀二州提前数月调备兵马、积聚粮秣,燕赵吏民皆知将要兴兵,只不明征讨目的,羁縻胡部畏惧之下多有北徙,纵有诈称冬防,如何称得上机密?”
平氏兄弟早就将筹码压在了慕容垂身上,眼见苻洛心中起疑,自不会错过这个离间良机。
“索虏北窜,于诸部酋帅中信望大失,我军虽未竟全功,亦斩获丰硕,今占据上风,且暂缓进兵,以应时变,伯明勿要复言。”
苻洛满心烦躁,但对于战局的判断还是清醒的,再聊下去也于事无补,而平睿也知道言多必失,况且怀疑的念头一经生出,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消的。
适逢牙门卒进来通传,二人的交谈也就随之翻篇,却是平阳长史段随督粮来到,正等待谒见。
段随表字子和,在时为平阳太守的慕容冲麾下任职,却不是出自辽西段部鲜卑,而是出身京兆段氏,但也不是前赵时强行迁徙到都城附近的豪强家族。
苻生继位之初,八辅政大臣之一的右仆射段纯,因谏止同年更改年号,惹怒苻生被污蔑为议主随即遭杀害。京兆段氏也在当时成了刑家,而且因为苻生在位,不被牵连已是万幸,为免因仕途断绝导致家族衰落,段随这一支避居平阳曲沃,伺机改仕前燕。但没过两年,苻坚政变继位,顺手给段氏平反,十三年后又在王猛等人辅佐下将前燕攻灭。
可京兆段氏本就不是苻坚嫡系,一部分族人又迁离关中,家族声誉虽然得到恢复,却基本断绝了重新进入权力中枢的可能。前秦虽然也有徙民于都城周边安置的政策,灭前燕、前凉后都是如此,但对待士族却比较温和。以高泰、崔宏等人为代表的关东名士之所以不得重用,就有拒绝将家族迁往关中的缘故,当然也是因为这些世家不看好北方胡人政权能够长期维持。
再比如曾为姚襄旧部的薛赞,在姚襄败死关中,姚苌被迫归附前秦后,他与权翼一同交好苻坚,成为参与云龙门之变的心腹。但论起受信重的程度,薛赞就要比权翼逊色一些,因为缺少来自家族的支持,他虽出身太原郡,可河东哪有第二个薛氏?薛赞是北房庶支,如出身卫氏远支的释道安、卫平一般,是出了五服的那种,门第观念严重的家族中嫡庶分别极大,庶子也就相当于高级家仆,薛氏北房又选择了南迁,而且这一迁就迁到了会稽诸暨,整个东晋时期都名声不显。
像薛氏这种在曹魏、西晋历任高官,还几度出任河东、上党太守的家族都受到排挤,段氏这种新外来户就更不用说了,连个吏职都混不上。直到慕容冲被任为平阳太守,为了不至于被本地世家牵着鼻子走,将年少时就在长安有才名的段随提拔为一郡佐吏中最为重要的长史,而段氏的关中出身也令慕容冲得到长安方面的信任,不似其他出任州郡的前燕宗室,往往上任不久就被吹毛求疵遭到罢免。
而随着掌郡日久,慕容冲也渐渐积累下了一些政治资本,平阳曾是前赵都城,留居的六夷小部酋帅不在少数,与同样是胡汉混居的长安相比,没有那么多权力争夺引发的冲突,对鲜卑人的敌视也相对少一些。更关键的是东倚太行、西傍黄河的地理优势,平阳西南是黄河、汾水之间的皮氏县,南岸就是汾阴,而平阳南面的翼城与附近的曲沃、绛邑、新绛都曾是春秋时的晋国都城,其间就是轵关陉的西侧关口,南下就是闻喜、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