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岑也瞧见了扶风马氏,没有多言。只是瞧着面前的董卓,谁也没有想到叱咤沙场数十年的枭雄董卓竟然就这么降了。
董卓在皇甫岑身前,脚下徘徊一阵儿,像是自语,喋喋不休的说道:“说起来,你我二人本无仇恨,虽然不明白,为何你要强加诬陷卢植的罪名与我,自此与老夫交恶。但上次刺杀周慎和张温的人是你的吧?韩遂有那个本事?就不会只是窝在金城那个巴掌大的地方了!”言语之中,董卓似乎根本就没有把韩遂当做自己的对手。
听董卓之言,皇甫岑倒是可以断定,董卓却是有心归降自己。
“不错,周慎和张温的死确实不关你事!”
皇甫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两军阵前,不能丢失大义。
“嗯。老夫当时就有意去猜是你,只是没有想到,你当真是在被先帝抛弃后,却仍为大汉出力,老夫见到你有这般忠心,倒也心安!”瞧得出皇甫岑的回应中使用的小伎俩,董卓并没有拆穿。
英雄不是没有劣迹,只是需要人来粉饰,才会更让人誓死追随!
“我?呵呵。”皇甫岑苦笑着摇摇头,回应着董卓道:“上一次你我谈话虽是有意要击杀与你,但是我有一话是对的!”
“哪一句?”
董卓一惊,侧回头瞧着皇甫岑问道。
“这一切是先帝早就安排好的!”
皇甫岑点头说道。
“竟然真是先帝之意!”董卓一惊,回问道:“你二人何时布的此局?竟然可以舍弃这偌大山河,先帝当真如此信任你?”
皇甫岑没有回答,因为这会超乎所有人认知,自己穿越而来,也只有故去的汉灵帝刘宏知晓。
见董卓不语,似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皇甫岑问道:“你问我先帝为何这般信任我,那我要问你,此番你又为何降我?难道你就一定能保证我会解决袁绍这帮士人?别忘记,你都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不见得会完成。”
“不是吗?”董卓反笑道:“正如你所言,老夫才恍然,你在河东经营数十年,竟全是为了今日之事。辽东收乌丸,一战破鲜卑。与老夫一同平定‘蛾贼之乱’,又马踏匈奴,只身入辽东击溃乌丸鲜卑联军,再有你这平定凉州羌患,这些绝不仅仅是保境安民这般简单,未尝不是有警惕大汉四境胡虏之意。河东新政,十万甲胄齐出河东,甚至你在与老夫生死之刻都没有调动河北大地上的精锐,你所图,便是为了铲除门阀旧患!”
“不愧是董仲颖!”
“只可惜,老夫不能眼见大汉再生,不过老夫既然已经成为你皇甫岑的马前卒,倒也心甘情愿!”
“错,你是先帝的马前卒,我也只是先帝和这个国度的马前卒,为后来人踏出一条路线的马前卒!”
“好,就为你这一句,老夫愿意助你!”说话间,董卓骤然转身,一转一动间,又见那个捭阖四野的枭雄之姿,冲着身后西凉精锐,高声喝道:“十万西凉铁骑听令!”
听见董卓呼唤,董旻、华雄、李儒、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一众董卓起家的心腹齐齐扭头瞧着董卓,这一声令下,接下来,许是人生最后一场战斗。
就在这一霎那,大风骤起,狂沙席卷。
两军中的军旗随风高高飘荡。
“卸甲!”
随着董卓这雷霆之音,两军军士呆滞的望着站在场中央的董卓与皇甫岑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一兵一卒的交锋,没有一句言语的咒骂,身为不世枭雄的他们竟然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共识。
“董公说什么?”
“董公让我们卸甲?”
“董公这是何意?”
……
军阵严整的西凉军竟然有些松动,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董卓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命令。
这还是那个捭阖凉州大地的董卓吗?
此起彼伏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十万西凉军竟要投降。”
董旻一急,带着众将便要冲杀,却被身旁李儒用手拦住,摇摇头示意不可。
“文优,你这是怎么了?竟然看着二哥如此做派也无动于衷?”
李儒没有说话只是瞧着董卓。
董卓冲着李儒点了一下头,然后环视身后追随自己多年的众将,高声道:“老夫让你们卸甲,难道你们听不到吗?是不是老夫的话也没有人听了!”
“该死的!”董旻拳头握的死死的,瞧着被狄清和典韦带回阵中的扶风马氏,道:“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二哥既然放了扶风马氏便是有降敌之心,我怎么这么糊涂啊!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啊!方才要是一剑杀了马氏,就不会有这样的场面了!恨不能啊!恨不能啊!”
瞧着面色惨状的西凉铁骑,皇甫岑侧坐马上,战马不住盘旋。
此一刻,他从内心深处见识到了一个枭雄本色,枭雄也,不仅敢在敌人面前抢走胜利,也敢在失败面前低下头!这才是枭雄,这一点,皇甫岑自认为不如董卓。
常胜,往往要比承认失败带来太多惨痛的代价!
“卸甲!”没有方才那般硬气,已经弱了许多的董卓扫视面前一众追随自己数十年的西凉铁骑,近乎是用求人的语气,道:“诸位,诸位兄弟随我董卓出生入死,我董卓不敢说大义之前,为国为民,却也想在高官厚禄面前施展一些抱负,使我大汉再次崛起的抱负。可如今,老夫败了,老夫施政不当,老夫冤杀少帝,老夫错放奸佞,非但没有让大汉再生,反而却让大汉再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老夫之罪,怎忍洛阳百姓再陷入战火之中!”
“董公,我们可以跟着你,刀山火海平定贼乱!”
众将齐声回应道。
“董公。”
没有开口的李儒终于开口了。
但是董卓没有让他说话,抬手制止李儒,接着道:“如果没有安定皇甫氏,老夫是断然不敢断送大汉基业。纵然是背负万世骂名,老夫也会东山再起,踏平山东诸侯,还我大汉一个完整的国土。可是如今先帝既然早已有了安排,皇甫仲岚又是老夫先主幼子,挟先帝血诏手握十万精锐,‘白马都尉’之名,自会给大汉一个交代,也会给诸位兄弟一个归宿,如果老夫执意一人匡扶汉室,那么眼下这场洛阳劫难,便是老夫骂名之始。诸位兄弟随我从凉州起家,为的不就是名利二字。今番,请允许老夫自私一回,让老夫地下见得见先帝,也好瞑目!”
“董公!”
“董公!”
“董公!”
就在这一声之中,由李儒带头,十万西凉铁骑齐声跪倒。
“使命已近,皇甫仲岚,老夫这十万精锐就交与你!他日地下相见,望你能共守今日之诺,踏平山东诸侯,匡扶大汉!”说罢,董卓左手如电,从腋下拔出佩剑,横在脖子上,对天长啸一声,道:“当然,如果有朝一日你皇甫岑做那王莽,我身后十万西凉铁骑定然不会放过你!”
言罢,横剑自刎。
“二哥!”
“主公!”
董旻与李儒连忙抢身上前,却已经阻挡不了董卓横剑自刎。
清风拂过,只在那剑柄之下,滴落点点血迹。
见此情此景,即便是同为对手的河东上下六万士卒都不由得为董卓的豪情渲染,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天地为之失色。一霎间,鸠杀少帝,逼死太后,纵容手下,等等一切*都被这一剑化为虚无。
皇甫岑的头微微扬起,尽力不让泪水流出。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人永远是对,永远是错,只是站在的历史角度不同,只是代表的利益不同。代表广大贫苦百姓的太平道张角如此;代表一部分忠于汉室文人的卢植如此;代表凉州武将宿命的董卓亦是如此。他们所终所愿,不过是要让大汉国富民强!而先帝与自己设下这个局,死了太多人,如果不能完成大汉一统,新政实施,那么自己将有何颜面去见先帝!有何颜面去见这些死去的人。
“这么多的牺牲当真值得?”
李儒回身瞧着仰面朝天的皇甫岑,像是轻声询问。
皇甫岑没有回应,只是跳下战马,回身高声喝道:“恭送董公!”
“恭送董公!”
“恭送董公!”
“恭送董公!”
河东六万甲胄齐齐单膝跪倒响应。
“好!”李儒点头,亦是回身高声道:“董公遗言,卸甲归降白马都尉!”
十万西凉铁骑面带悲愤,齐齐扔掉手中兵刃,痛苦失声!
“——报!”
一声尖锐的哨骑声,打破这千万哭喊之声。
所有人一同扭头瞧着身旁的来骑,那来骑也不见场中发生什么,只知道如果自己再晚一点,会出大事,当即迎风高吼道:“乱贼弑君,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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