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就是祖母的七十大寿了,听说诸侯王们已经开始预备礼物,咱们也不能落后……”
“开春出去狩猎,手里可要慈悲一点,免得伤了有崽子的母兽,有感天和——”
陈娇一边说,一边逗弄着刘寿的小拳头,冰一样的眉眼柔和下来,化为了一滩水,说着说着,又把头放到刘彻怀里,打了个呵欠——“困了。”
刘彻就含笑望着她,故意凶她,“天子日理万机,这种琐事,你也拿出来和我说!”
陈娇顿了顿,白他一眼,这一眼中又带了一丝冷意,好像那个傲然澄澈的冰美人,正在这一片春水一样的柔和底下载浮载沉,一旦不合心意,她依然有可能在下一瞬间,转换出无懈可击的防御姿态。
也就是因为她是这样难以接近,这样难以取悦,眼下这片刻的琐碎,就更加显得珍贵。
刘彻心里想,“贾姬的事,她虽然没有谢过我——这种事的确也不适合道谢,但心里还是明白的,娇娇终于知道,这天下谁对她最好,谁会把她护在手心里呵护。”
就好像一只高傲的猫,终于被他手心的鲜味吸引,她开始学会蹭着他的脖子撒娇了,而不像从前一样,冷不丁还要伸出爪子,在他身上留一道带血的印记,疼其实也不大疼,但却令人烦心。
他又弹陈娇脖子一下,陈娇怒道,“你再闹我——”
她又合起眼来,在刘彻怀里蹭了蹭脸,转过身去,竟就要这样陷入沉眠。
忽然间,刘彻很为从前的自己骄傲,他无法想象自己怎能在童稚不知事时,已经用一个昂贵的约定,将陈娇定下,但天子明白,若是这样一个陈娇无法栖息在他臂弯里……
仅仅是这么一个设想,一个画面,都令他打从心底泛起了暴戾,泛起了伤人的冲动。刘彻占有的男男女女虽多,但他也渐渐明白,能让他有这样一股强烈妒忌的人,恐怕这十多年内,也就只有陈娇了。
他不禁又紧了紧怀抱,令到陈娇在半睡半醒之间,发出一阵不适的低吟。
因为贾姬的丧事,宫中人是一路忙到了开春,刘彻之前提过,要放人出宫,重新采选宫女的事情,也就耽搁到了四月。
还是陈娇主动和太后提起,“阿彻年前就有这个意思,不过当时天气冷,我们都在外头,办事也不方便……”
王太后也真是服了陈娇了。
采选宫女,就意味着成百上千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要拥进两宫中来。固然不可能个个国色天香,但起码都经过初步挑选,从中涌现七八个宠姬,简直不成问题。她自己和太皇太后,还不都是这样登上后位的?
才有了一个皇长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就这样气定神闲,主动提起采选的事情。刘彻都不着急,她还来着急。做得这么得体,王太后还有什么可以数落她的地方?
就连说刘彻“杀母夺子,终究是有碍人伦的事情”,儿子都理直气壮回了她一句,“母后,从小我跟您长大,很多事我也看在眼里的”。
当下就噎得王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年废太子是怎么去世的,母子二人心里都很有数。
为了王太后和刘彻,先帝连长子都逼死了,杀个贾姬又算什么?将来到地下,刘彻大有脸面去见先人。
也只能酸溜溜地叹一句陈娇的福气了——就是要挑她对自己的不好,都要挑上半天。
就连陈娇问她要不要派人到刘寿身边服侍,都被王太后回绝——这个孩子如今和她的亲生子也没有什么两样,陈娇自然会尽力养育,难道王太后还要挑拨是非,等孩子懂事了,告诉他自己的生母,乃是被父亲所杀?
只说,“好,好,娇娇这么贤惠,我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看来,是真的懒得给陈娇再出什么难题,和她在后宫争锋了。
平阳长公主更不用提,还在小心翼翼,为博得刘彻的欢心努力,刘寿生日,她送了好大一对玉璧,光是雕工就巧夺天工,但听大长公主说,送给大长公主的那一对,比这一对还要更好。
建元三年的春天,未央宫里的胜负似乎已很明显,而陈娇平静的日子,似乎也没有理由被任何一个人打扰。而她也就按部就班,缓缓地操办着放人出宫,采选入宫的事宜。一边办,一边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
也是等待,也是期待,她很好奇,这一次的卫子夫,还会不会涕泣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