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还送来了一份礼物。”镖师呈上大红拜帖和礼单。
林铭拿起大红拜帖:“这是开船行的陈掌柜。他的船常年在这西江上往来,一样要见庙烧香。”
康明斯凑过去看了看,礼单上的东西很简单:白米十石、上好兰陵酒二坛、烧鸭熏腊若干、雪梨瓜一担。
“大米也作礼物?”康明斯很是好奇,“这东西哪里没有!搬来搬去也不嫌重?”
“这是送礼的切口。”索普说,“说白米十石就是白银十两。对吧,林百户。”
“是。首长说得是。”林铭干笑了几声,这下十两白银就只能缴公了。
他仿佛和这位陈老爷很熟悉的样子。问道,“陈老爷可有什么口信?”
“来得人说。陈老爷唯恐打搅了公事,所以没敢过来道乏。还说林百户只要有什么吩咐,关照来人说一声就是。”
林铭刚要说什么,索普说:“这位陈掌柜手面很大,看样子是个大船户吧。”
“是,在这西江上他是大船户。从这三水启程,一直到广西南宁他的船都去。”
“有很多船?”
“大小船只大约一百多条吧。”林铭说,“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了。本省的船户以广州和肇庆两府最多。陈掌柜的买卖做得很大,公私双方的打点是少不了的。”
索普心想,这位锦衣卫林百户倒是位人物:官、匪、商都卖他的面子,还都要巴结他。这锦衣卫的皮就这么值钱?
“既然他诚心送礼,就请来见见也无妨。”索普心想此人既然是船户,对西江水运的情况肯定十分熟悉,亲口和他谈谈,能够获取的材料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要更翔实。
“是,是,既然首长这么说,我这就叫他过来叙谈叙谈。”林铭忙不迭说道。
仆人回去禀告林百户请他“上船一见”的时候,陈洪义已经上床抱着第六房小妾睡觉去了。今日傍晚一听码头上的手下说有官船到,是佛山林百户的,他当即叫人预备酒宴和礼物送去――本省大小官儿过境,他照例都有这样一份孝敬。在西江上当船户,手下百十号大小船只,上千的船工舵手,在官府眼里就是“不安定因素”,因而交通官府十分要紧,何况他和林百户还有过些交往,当初他的一条米船被扣,也是林百户帮忙运作出来的。交情就这么结下的。
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林百户看到拜帖就会来请的地步。所以根本没预备着出客。待到仆役慌慌张张的来敲房门,说林百户请他一见,他才赶紧起床。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陈洪义五十多岁,肤色古铜,浑身都是腱子肉,即使穿着绫罗绸缎也掩饰不住他的船工出身。只是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腰背也有些佝偻――这都是多年水上讨生活留下的痕迹。他十四岁上船摇橹,在西江上风里来浪里去,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家业。
要维持这份家业更不容易,这些年陈掌柜从广西运入米粮,从广东运去食盐,发了不小的财。有了钱财不免成为“肥肉”。在这浩浩汤汤的西江上做生意,光会赚钱是不行的――那样迟早会被变成思贤滘回水湾的一具浮尸--还得有交通折冲各方势力的本事。
林铭算不上他的靠山:他还没那个资格,但是作为“朋友”,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时候,林铭还是很有用――他人头交游广,人头熟,又有这么一张皮,到哪里都说得上话,所以平日里也竭力巴结。
“快,给我拿出客的衣服来!”他关照着,“叫人多备灯笼!”
他家就住在三水县城外,距离码头不过一箭之遥。当下十几个仆役点起灯笼火把,一路护送着陈洪义到来。
却见林百户在船头相迎,顿时又是吃了一惊。他素知林铭官场习气颇重,惯于媚上倨下,像他这种商民,虽说因为有着利益的关系脸面上比较客气,骨子里还是瞧不起的。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相见,从未见他来迎接的。
所谓反常为妖,陈洪义愈发不安起来。二人见过礼,林百户小声道:“里面有位老爷要见你,你且仔细着说话。”
陈洪义赶紧道:“小的明白!”心里却暗暗打鼓。这位“老爷”是谁?林百户居然亲自出来关照,莫非是他的上官?
陈洪义心里暗暗叫苦:自古当官的要见商人,不外乎“要钱”两字。
然而事到临头,绝没有推说不进去的道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进了船舱。
舱室里点着澳洲煤油灯,照得雪亮。陈洪义见舱内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肤白无须,穿着湖罗襕衫,头戴黑绉纱儒巾,举止从容,气度雍容。不由得心生疑窦,赶紧抢上一步,长揖到底:“小民三水县船户陈洪义有礼了。”
“不必多礼,请坐。”青年说得一口广州白话,“这位就是陈洪义陈掌柜?”
“是,小民正是。”陈洪义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见索普仪态风度,绝非等闲之辈,又能驱使林铭如手足,多半是省城里或者京城来得贵人公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