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福一个激灵,又沉默了下去。
徐桐缓缓站起,走到梁元福身侧,说道:“梁管家,我澳宋有一则小故事,今日说与你听。”
梁元福眼神茫然的看向徐桐,怔怔的不知所以。
徐桐沉声道:“一日,两个猎户进山捕猎,行至半山,忽闻林中一声虎啸,一个猎户丢下重物返身便逃,另一猎户见状说道,这下山之路只有一条,虎快而人慢,追上只是早晚之事,你那般奔逃又有何用?逃走的猎户边跑边说道,我不必跑的快过老虎,只需快过你便成了。”
讲完故事,徐桐缓缓俯下身子,在梁元福耳畔轻声道:“梁管家,显然,你跑的,并不快。”
梁元福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徐桐,心中猛地崩裂开来,他突然明白,其实他说或不说,甚或证据有或者没有,其实都不重要,对这事的结果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而一旦他失去利用的价值或在梁府事发前没有及时投靠,他与他的家族必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梁元福好似扛着一座无形的大山,他的身体弯地越来越低,像一只炒熟的虾子,冷汗在他的脸上涔涔的流下,在他的脚边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徐桐不再看梁元福,从容的坐回座位,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静静地等待着。
梁元福的内心在剧烈的天人交战,但长久主仆分际的惯性让他抖着嘴唇,磕磕巴巴的下意识说道:“人、人不可辜恩负义,我、我”
徐桐沉默了片刻,突然用力将盖碗茶猛地墩在了桌案上,茶碗的碗盖咚的一声高高跳起,掉落在桌面上,像陀螺一样旋转着,茶碗内的热水一下泼洒出来,溅湿了徐桐的衣袖,也打湿了梁元福的袍襟。
梁元福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徐桐,这时于老三快步进来,用帕子擦拭着徐桐的衣袖,而徐桐却看也不看梁元福一眼,只恶狠狠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向院内走去。
于老三冲着梁元福大喝一声道:“梁管家,真要一错到底吗?”
梁元福猛地醒了过来,冲过去跪在地下紧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徐桐的大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嘶声道:“王先生莫走、莫走,小人、小人应了,只求王先生给小人一家老小留一条活路,王先生大恩大德小人永不敢忘。”说完不识个数地磕着头,徐桐停住脚步,一把将梁元福扶起,说道:“梁管家,不必如此。”接着向于老三使了个眼色,于老三立刻走上前来,托住梁元福另一侧的腋窝,扶着他缓慢的向屋内走去,边走边劝慰着:“梁管家,你这是何苦来着,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便不说两家的话,自家兄弟凡事都好商量。”
梁元福落座后徐桐待他情绪稍稍稳定,温言道:“梁府之事,先给我随便说说。”说完冲院中打了个响指,一名随员快速走进屋内,自怀中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在下首坐了,开始记录。
梁元福神情有些萎顿,缓了一会终于开始低声供述道:“梁公子自炮打广州后,便使人秘密编写了一部书,叫做天情广闻录,这书不知有多少部头,但我猜少说也有整整一大书箱,编这书他从不肯用广府的书办,只派人从外地难民中招募士子,细细查了底细,择那身家清白可靠的调至广府,过个一年、两年便将这些书办阖家送回原籍安置,这些人之后便再无音讯联络,此书从不示人,我也从未见过,只隐隐听他说起”
“梁公子在玉源社中有几个至亲好友,小人曾经听闻他说这便是他日后的文底”
“前些时公子曾在一处外宅留宿,夜间我听他房中似与人说话,可怪的是我从未见有人进出门户”
一个时辰后,徐桐停止了询问,他走到梁元福身后,轻轻的拍了拍梁元福的肩膀,低声道:“你看,也没那么难,是不是?”
说完向于老三道:“打盆水来,让梁管家擦把脸。”
梁元福抬起头,他从未感觉阳光竟然如此的刺眼,惨白的光芒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似乎整个天地都倒转了,他扶着墙,步履蹒跚的走出院门,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般衰弱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