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哭么?"
江桦倏地转过头去,小小的女孩依然低着脑袋,额前的刘海挡住了脸上的表情,只听得见刻意压抑着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阿姨说,必须要有愿意陪在身边的人才可以哭。不然像我这样多余的人,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可是没有人了...阿姨不要我、叔叔不要我、连爸爸也不要我,我好害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么?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都不愿意陪着我了..."
"我会乖的、会好好听话的...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所以...所以..."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江桦猛地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哭吧。"他说。
他感觉到了那个小小身躯的颤抖,她在他脖子旁边急促地喘着气,呼吸的温度掠过耳边,到最后几乎发烫起来。她伸出手去回抱着江桦,随后轻微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呜咽响起,低低地回荡在耳边。
"爸爸,你别走...爸爸,我不要你走,求求你,我想要你陪着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温热的触感浸湿了肩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高,她拥紧了父亲的身子,一遍遍地嚎啕着嘶喊着,喊得嗓子都黯哑、身子都虚软无力起来,可她依然死死地抓着江桦的衣襟,像是一放手爸爸就要消失不见一样,再也再也不要离开了。
江桦收紧了手臂。他不敢回头,只是远远地望着波涛滚动的天边,日轮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光晕,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对不起..."他低沉地重复着,"对不起。"
夕阳在这时被海水浇灭了,连带着海面的光辉也一同褪去。暮色悄然而至,抹去了两人留在岸边的长长的影子。他扬起脸来任风擦去眼中的水光,轻轻地抚着小竹的头发,她身体的温暖都被锁在怀抱之中。
让是非对错都这样随风消散吧,让夜幕就这样降临吧。
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十分的悲伤和...幸福。
...
开往天子城的夜班高铁疾驰在轨道上。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所以车上的乘客也都很少,大部分都靠着枕垫昏昏欲睡,倒有点像来时的大巴车。
江桦倚靠车窗坐着,小竹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枕在他的腿上睡得很深。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她的呼吸很沉,看来并不是轻易就能从梦乡中回返的。
江桦像往常拉被角那样给她扯了扯衣服,这才继续垂着眼发呆。没过多久,意料之中的震动从衣袋里传来。他取出手机按下,接通的一刻两边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
"可以啊你。"梁秋说,"要是搁古代,这都够的上劫法场了。"
江桦没有应声,只是轻轻拍着小竹的动作停下了。
"你这股劲儿一上头还真是够疯啊,"梁秋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接着道,"这两天市内开会,老孟他们为了顶掉白狼准备得可是很充分啊。你倒好,还来这么一出。"
"...是我的错。"江桦低声道。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小孩,跟我说这些有屁用。我就问你一句,你把小竹带回来,想怎么解释他和刺杀你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这事?就算没人拦着你归队,你觉得他们可能允许你带着一个潜在隐患回来么?"
江桦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无力地抛出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这么干?我天,亏你还管队管了三四年,现在连行动前制定计划的步骤都给我跳了!"
江桦继续闭嘴了。他已经过了那个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的年龄,事实上在拿车钥匙的一刻他就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思考到位。但最后他还是去做了,最贴切的词就是明知故犯。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你拼了命想去揽责也没用。
就像现在,梁秋、甚至队里的人都可能被影响。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完全退队...这也是提前就料到的,任性的代价实在是够沉重。但既然是他的一意孤行,那就只能最大限度地不去连累其他人了。
他攥紧了手机,有点迟疑地开口,刚要说出那个不可回头的决定时,梁秋的声音却又想起来了。
"别的我不说,就问你一句,你觉得这无所谓了么?"梁秋说,"黑狼那边的记录我一直看着,你这拼命拼了一年,到头来就因为一个爸爸的名头把心血全都放弃了,值得么?"
江桦沉吟了很久,思绪像是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天边。
"因为懦弱,我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人,"他低沉地说,"不能再有第二个。"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随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什么毛病!这么无聊幼稚又中二的话怎么不带脑子地就跑出来了?现在的事都解决不过来,还去想那些没意义的过去干什么?!
结果他正在这边懊悔呢,电话里梁秋的嗤笑声却是传了出来。
"哈,我也早该想到。"梁秋笑道,"说是过了十几年,你这性子到底还是改不了。凡是认准的人,你是一个都放不下。"
"..."
"你在担心后续队里的事吧?嘿!以为我打这电话就为了跟你瞎扯?"梁秋的声调突然变了,"告诉你吧,我这两天和那些老不死的打太极,也顺便就这事给你打出了第三条道来。只不过呢,这肯定是个冒险,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江桦微微变了脸色,动作停滞了很久,才缓缓地放下手机,无声地向窗外看去。夜幕下的山川在手边奔驰,铁轨如腾龙翻山越岭,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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