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运送兵源的迷彩车还在缓缓行进,道路两边却早已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边境前线上猎人的家属,已经在焦虑中熬了六个月,所以一看到车就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车上的面孔,沿路的交警不得不启用了隔离带。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浪潮,随着车门打开,背着行囊的猎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下来,人群也随之振奋。他们伸出手挥舞,高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幸运的人能看见那队列中某张熟悉的面孔,接着的就是久别重逢的欢叫或是哭泣,那声音又是给两边的人火上浇油,让人流愈加地沸腾起来。
处于中央的李夫人被挤得七荤八素,只得将怀中的儿子高举过头以防受伤。成片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吸入的空气中全是臭汗味,她没法呼叫也没法脱身,只得像是沸水里的小龙虾那样随波逐流。
小男孩却在这时候激动起来。他还不懂事,一下被举高高,高兴得伸胳膊踢腿儿,把支撑着他的李夫人累得心头火起,不由得就嚷道:"瞎闹什么呢?"
小男孩挨了训缩了缩脖子,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制止他的兴奋。他用手指指着前方,亮着两只眼睛,满面红光地大喊:"爸爸!爸爸!"
李夫人怔了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背着旅行袋的身影转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这边。
"阿航。"她喊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李航跑过来,努力挤开人群进来接过她手上的男孩,又努力挤开人群带着她出去。李夫人刚才还是个以一己之力对抗人群的悍女,但这时只会拽着他的手臂,直到脱出人潮来到空地上,才一脸委屈地道:"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只是一次任务么?"
"哦,出了点意外,延长了。"李航抹着头上的汗,含含糊糊地回应。
"那怎么就能一下去半年!连电话都没打几个..."李夫人眼泪汪汪。
李航嘴角抽动。别说是呆在城里的李夫人,就是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个远赴边境的任务的始终。原本以为就是跑远点去打个原兽,谁知道打着打着还成了国际级事项,本来就是保密任务,加上这么一茬更是条约伺候,他总不能为这个把自己以后的猎人生涯给搭进去。
"有啥可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他试图安慰,气氛整得跟言情小说似的。
然而李夫人并不买账,脸都涨红了:"你不说,我就自己问。老赵和老马不是跟你一块去的么,他们俩人呢?我..."
她说到这里就见李航脸色骤然一变,刷了层灰似的骤然变得铁青。女人的直觉很敏感,不说她也大概了解到了什么事,嘴唇也有些哆嗦起来:"他们..."
"去了边境,才知道城里猎人简直都是安乐窝里养着的。"李航低声说着,眼神却出现了一丝异样,"算是在鬼门关滚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还看见了白狼的人..."
"不管什么白狼黑狼,你回来就好。"李夫人哽咽着打断了他,两只手直接抱了上去,那架势整得李航也是一阵手足无措,还没想到要怎么做,旁边的小男孩却又闹开了。孩子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消失很久的爸爸终于出现了,于是使劲拽着他的袖子:"爸爸!我要吃烤肉!妈妈答应了等你回来就带我去吃的!"
"小宝你消停点,爸爸已经很累了!"李夫人象征性地一记巴掌拍在男孩头上。
李航却是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一致面红耳赤的母子俩,忽然就微微笑了起来。他整了整背包,蹲下身把男孩抱了在肩上:"好,答应就是答应,咱们这就去。"
"耶!"男孩比着胜利的手势,冲李夫人吐舌头。
"要吃也回去收拾收拾再去,看看你这胡子拉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李夫人不快地皱起了眉,却自然地环上了他的手臂。
两人依偎着驼住肩膀上的男孩,并肩走出仍在焦急等待的人群。身边人都是和他们一样的笑泪交加,尽管背后有着许多无法逆转的悲伤,但这些团聚的家庭依旧能向前走着,回到喧嚣平凡的生活中去。
这一切的画面都被旁边楼中的某个人看了去。
"看着挺可怜?其实要说这种场面,以前打仗那会多了去了。不管是车场机场,都是一群人拖家带口,送人的时候也哭、接人的时候也哭。"梁秋在背后说道,"干了这一行就得看几次这场面,哪个年代都一样。"
"我知道。"江桦看着那行身影走远,"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看不出来啊,到现在你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了,真不知道算是进步还是退步。"梁秋啧啧惊叹,"既然觉得这样腻歪在一起挺好,你倒把自己女儿送看护所大半年?"
江桦没再说什么,依然只是看着外面。
如梁秋所说,自从那个晚上的骚乱过后,他任务繁重实在难以抽身,便直接把江一竹送离了战场回城里找人照顾,直到今天已有半年,要算时间的话和这些普通人也差不离多少。
本来他并没有想这么做,但当他在边境医护处看到刚从飞机下下来的、一身灰尘血痕的江一竹的时候,按旁边人说法是他当场就把狼牙给提出来了,那架势说是要杀人全家也绝对不会有人质疑。结果还把江一竹吓着了,赶紧当着他面洗了把脸,露出丝毫不见伤口的身体,证明自己没事血痕都是别人的,才算暂时作罢。
但江桦并不放心,还是追问了一番具体情况。江一竹不会说谎,扭捏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了江一弦的名字,这让他当即愣住,沉思了一会还是把刀收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直接找了所有相关的人,挨个威逼利诱一番,铁定了这是江一竹最后一次上战场,接着就直接将和江一弦一起送回了城中,安排了相应的照顾。即使是再度分开,他也必须保证她远离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风险。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恢复了三年前的状态,独身一人执行各种退治原兽的任务,同时履行白狼队长的职责到处跑会,辗转于城里和边境之间,忙到没几次能两晚连着睡一个地方,到今天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既然战争结束,就是时候清算一些以前来不及顾着的生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