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说的却是实话。”大夫惶恐地瞥向剑圣,想着他帮自己说句话。
但钱金虎哪里管其他,兀自不依不饶道:“实话?你这厮哪有实话!你要是老实人,就不会出卖了狄公子的下落,把那群官府的狗蹄子引来。现在却还在我面前装好人?你当我虎爷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金虎兄……别……咳……咳咳……”狄秋急着要劝阻,但一口气没上来,又是猛地咳嗽起来。
裴天星见状,只好走近到榻前,拉开了钱金虎的手:“古时,关二爷曾刮骨疗毒,华佗亦是用过此等办法,非为无例可依。只是这疼痛之苦,非常人所能忍,敢问先生真当只有这一个法子可用吗?”
那大夫见剑圣这样问,只愣了一愣,接着便郑重地点了下头:“眼下确实只有这一个法子。”
“你……”钱金虎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您真信他说的?”一瞬间,方才对裴天星的惧怕与敬意都荡然无存,钱金虎的眼中不禁充满了怀疑。
就连狄秋也有些呆滞地看着那大夫,他扪心自问,要说疼痛自己倒是不怕。在习那《狂心诀》时,易经洗髓的剧痛自己还不是都忍受下来了。可这剜肉却又不同其他,仅是听起来,就教人不得不胆寒。
正说话间,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是云眠霞正提着数个篮子回来了。其中多除了吃食,还有一大壶给宁俊涛熬好的药。
一进屋里,见师父也在,云眠霞刚要说话间,却又瞥见那大夫,不由地傻了,口中说道:“我不是将你送回去了吗?”
钱金虎见是云眠霞,顿时“哼”了一声,不好气地道:“你师父怕狄公子伤势严重,所以这才把这位好大夫又请回来。得亏你回来得及时,否则只怕瞧不见活人身上剜肉的大戏码了!”
“剜肉?剜什么肉?”云眠霞只听得云里雾里,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篮子,走上前道,“师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钱金虎含沙射影,针对自己易听易信这大夫所言,裴天星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耐着性子向云眠霞解释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他的伤势严重,大夫说只有剜去烂肉才能医治。这位兄台对这方法多有非议,所以我们一时半会没有决断下来。”
“这……”云眠霞听罢,顿时面色铁青起来。换做平常她可能还会好奇,但如今却不是剜的别人的肉,而是狄秋的肉,这却教她如何能接受。
末了,冲那大夫追问道:“当真只有这一个法子吗?”
大夫这时也已经被问得烦了,只是默默点了下头,心里却想着若是瞧不上我的医术,不如早放了我回去,却比什么都好。
“云姑娘,说什么也不能用这法子。大不了我去寻那吕姑娘去,她手里定有解药。”钱金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着为狄秋着想,一股脑地什么都说了。
只是钱金虎不知,狄秋之前才与云眠霞吵了一架,两人正冷着。更何况云眠霞之前还未听狄秋说到吕杏儿一事,经钱金虎这冷不丁地一提不禁懵了,连忙问道:“什么吕姑娘,是我认识的那位吕姑娘吗?她又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钱金虎看了狄秋一眼,又说,“狄公子这伤就是吕姑娘干的好事,要不是她在那暗器上涂了什么毒物,岂会……”
“钱金虎,你住嘴!”狄秋气得不轻,使出身上仅有的力气骂了一句,要赶紧拦他说话。
可云眠霞却已经从钱金虎的只言片语中想了个分明,登时醋意、酸意一齐涌上心头。口中火辣辣地道:“是吗?既然这样,那就按大夫说的给他剜了去就是了。”
“云姑娘,怎么连你也……”钱金虎本意要让她帮着劝几句,谁知道却也站反了边,顿时大急起来。
却见,云眠霞二话不说,一把摔下手中的篮子,将那药壶往宁俊涛身旁一放,口中呜咽着道:“剜就剜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省得你给他支招,又有个什么借口,去寻什么吕姑娘、冰姑娘的。再说,又不是剜了他的心头肉,有那么痛吗?”
说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捂着嘴转身跑了。
这一幕,晾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连裴天星也怔在了原地。狄秋更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哀叹着:“一通烂账,真是一通烂账!”
“哼,你小子福分倒是不浅。”裴天星冷笑一声,也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那大夫见剑圣离去,心头的紧张感顿时消减了大半。见众人不说话,便问了一句:“敢问,这肉到底是剜还是不剜?”
“哈哈哈……”狄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剜!为何不剜?我如今却又没有人心疼。飞鹰堡既可蓄鹰以表勇武,我狄秋如今学关二爷刮骨疗毒又有何不可呢?不过是烂肉一滩,剜去了才有新肉可以长出来不是吗?”
“是……是……”大夫怔怔地答道,却没有理解狄秋的话外之音。其他众人见了,亦是长叹一声,久久不能言语。
大夫得到了狄秋的许可,从怀里取出一套针灸器具,期间又有小刀、镊子一众不提,显然都是贴身携带的重要工具。
钱金虎眼见木已成舟,也没了拦阻的心思,只好让开了身子,将地方腾给了那大夫。
在那众目睽睽之下,狄秋的上衣迅速被扒去,露出两个暗红色的疮口。大夫将一色器具都放在火上炙烤了一番,又要来烈酒蘸了一蘸。迅速在各大要穴施针,不过半会儿的工夫,狄秋便成了半个刺猬。
紧接着,大夫手起刀落,开始切割狄秋胸前的烂肉。一刀一刀,带着紫黑色的血液,慢慢割落下来。有些已经结痂的地方,一切下去,还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之声。
初时,切割的地方还在外围,又因肉已经烂了,并没有那么痛苦。但到了后来,切下的却是一半好肉一半坏肉,已经不是那么好忍受的。
狄秋心中惦念着云眠霞,只觉得胸口钻心地剧痛,又有酸楚不断在里头翻搅。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肉体上的苦楚要多些,还是心里头的难过要多些。
但旁人见了,却都暗自佩服狄秋的忍性之强,只是无人能体察狄秋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何其复杂罢了。
直至大夫将所有烂肉剜去,抹了一头的汗水。狄秋也未曾呼过一句苦,说过一声痛。但转瞬间,狄秋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肉体与精神上的压力,使他耗费巨大,床榻之上也落处一个人形的汗迹。
“成了,接下来只需敷上金疮药,再歇息个几天就无大碍了。”大夫抽回狄秋身上的银针道,“这位公子当真了不起,如此之痛竟然能够全程都忍受下来,属实是位英雄人物。”
钱金虎默默地瞧着满头大汗的大夫,不由地想要为刚才自己的无礼说几句道歉的话,却又如何都张不开嘴。末了,只是缓缓扶了他起身道:“先生累了,我送先生回去吧。”
大夫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已然心领神会,收拾了东西就随他站起了身。等走到门口时,却听得天空一阵鹰啼,小雨恰好在这时飞了回来。
钱金虎定睛一看,小雨的嘴上正叼着一只新猎的野兔。直落到了门边时,这才将翅膀猛地一收,从两人中间漂亮地穿过,落在了屋内。
“这是?”大夫好奇地问了一句,“这鹰怎会到此?”
“呵呵,方才你却为当世的关二爷‘刮骨疗毒’,这不,他的‘赤兔’就恰好回来了。”说着,钱金虎朝着屋内的狄秋一指。只见,小雨正将那野兔衔着放在狄秋的枕边,用那脑袋一拱。接着,俯下身子亲昵地在他耳边磨蹭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