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来此几月,早就发觉此时有那全民经商的势头,就连出了家的和尚姑子也是加入了经商大潮。她听隔壁沈娘子说过,城里最著名的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很多占定好位子的竟都是寺庙的师姑,卖些绣作、花朵、珠翠、生色销金花样之类的东西。此禅林寺,想来也是不能免俗。
那知客僧将杨昊顾早二人带进了一个雅间,又合什行了个礼,便出了门,想是去叫斋菜了。
顾早环顾了下这个房间,见中间那桌上已是铺设了些时令果品,装饰得竟也甚是雅致。只是一面原本雪白的南墙,上面涂满了各色诗画,落款各自不同。想是此时文人当道,这禅林寺便特意辟出这样一块墙让那些食客即兴发挥,也当算是涂鸦墙了。
顾早粗粗看了一下,见大多不过是些歌功颂德的,没甚意趣,正要收回眼光,突地瞧见角落里一个落款竟是“白衣卿相柳七”,心中一动,忍不住凑了过去细看,见那是首律诗,言“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正寻思着这个题诗的柳七是不是便是那个奉旨填词的花间柳永,身后便觉一片暗影压了过来,耳边已是听见杨昊问道:“你也是个识字的?”
杨昊靠得近,鼻间已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正心神荡漾间,顾早回眸瞥他一眼,已是扭身走脱,坐在了桌边,看着他只淡淡道:“不过是认得个名。”
那香气其实不过只是花皂所散。原来此时已是有那专门经营肥皂团的铺子了,是将天然皂荚捣碎细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制成桔子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虽是价格不菲,只是顾早想着自己日日里做那庖厨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腻之气,所以也是瞒着方氏偷偷买了过来用。
杨昊见她走脱,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墙上的题诗,笑道:“倒也是个胸中怀有大志的,只是笔迹偏于阴柔,只怕是难成大事的。”
顾早看他一眼,随口道:“那世俗的大事,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间那许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过一堆黄土,他却搏了个千古唱名,又有何遗憾?”
杨昊一呆,看着她默默不语,只是那眼神却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顾早这才惊觉自己竟是说漏了嘴,咳了声站起来到了那门外,却见几个小和尚已是举了托盘送过了菜来,摆了满满一桌。
杨昊今日叫的是这禅林寺里价最高的一桌席面。顾早过去了,见是两个甜点,两个干果,八个热菜,又仔细辨认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r百合、u菇、山药,香菇、冬s、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鹅膏蕈、茭首。虽都是些素菜,颜色搭配却很是讲究,看着便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此时正午已过,顾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饥饿,此时见了这满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着菜伸了过去,不过也只是品评下滋味。看那对面的杨昊,却早已是风卷残云了,见顾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顾早每样菜都吃了点,一圈下来,心中不禁暗自赞了下,禅林寺的这素斋果然不错,尤其是那素燕窝,用了上等粉丝,再衬白菌丝、天目笋丝,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个鸽蛋的形状,再配上宝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异常,齿唇甘美,心中想着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样子了。
杨昊见她停了筷箸,目光发滞,有些不明所以,正瞧着,却又见她突然目光一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绽,刹时便停了手上动作,轮到他痴痴发呆了。
顾早见他又对着自己露出了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顾吃了起来,方才不过是品了下菜,此时才是为了饱腹。
杨昊见她的吃相,虽是不似自个家中那些女眷来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里,却是偏觉得可爱无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举起了筷箸,没一会,这一桌子的菜,竟被这两人都是给吃得精光。
斋饭用完了,杨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钱,实则是这斋饭钱。顾早见今日的目的既达到了,心中又惦记着自己晚间的那个面档,在那寺里不过略走了下,便说要下山回城了。见杨昊还跟了自己出来,站定了脚对他正色道:“二爷不是说来此有事的吗,只管请便。我自叫六顺送我回去便可。”
杨昊只淡淡哦了一声,张了嘴随口便道:“早间是想着有事的,不过此刻竟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一道回了吧。”
顾早一呆,见他又望着自己瞧,也懒怠和他争执,转身便朝寺门而去。
下山的路却是好走了许多,待到了那山麓脚下,六顺和车夫仍在那里等,当下便上了车,一路无话回了城里,那杨昊竟是又亲自将她送到了那染院桥的小巷子口。
顾早下了车,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便微微笑道:“我家俗陋窄小,自是不敢让二爷屈就的。今日多谢二爷了,还是请尽早回吧。”
杨昊自知今日已是到此了,心道来日方长,当下便略点了下头,打马正要走,巷口里却是出来了一个妇人,不正是那日在汴河上撒泼的顾二姐的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