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那眼都被这雪花银晃花了,接了过来笑眯眯道:“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手便是不一样,以后这样的活计若是多做几单,也就不用愁了。你这钱我暂且替你收了起来,日后也都是你的嫁妆本。”
顾早见她终是不再提方才那事,这才叫了三姐青武和柳枣一道,几个人高高兴兴上了大街,买了一腿子羊肉、米面并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货物。顾早想着此时既有冬至要穿新衣的习俗,平日里自己太忙也没去想着这个,再说三姐也没那时间去做,便又将他们三个带到了家成衣店,给三姐买了件水红褙子,青武的是蓝色棉布夹袄,便是柳枣,也得了件红底碎花的新棉衣,又瞧见一件赭红色印了暗纹的袄子,颜色样式都还可以,摸着也厚实,想着方氏一年到头的也都是穿着那几件旧衣,便也一道买了过来,这才满载了回到家中。
方氏瞧见顾早说是给自己的那件新衣,虽是嘴里骂她糟蹋钱,心中却也是高兴的,拿了便套在身上试了下大小,见正合身。虽是对柳枣也得了件新衣有些心痛,倒也忍住了没提,只脱了自己的小心地放了起来。
明日虽休息了不做,今日却仍是要出摊的,顾早几个正忙着,突地却是瞧见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有一个男人,穿了个有些破旧的直襟袄,鞋子上还沾了些泥。
顾早正想开口问他,却见那人面上露出了些喜色,朝着柳枣叫了声:“枣子!”
那柳枣自打有记忆起,今日还是第一回得了件新衣服,还是厚的冬衣,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只想着多做些活来回报顾早,正低了头在做事,耳边听见有人叫唤自己,抬头瞧去,怔了下,这才站在那里低低地叫了声爹。
柳枣来此将近三个月了,顾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家人过来。见柳枣的爹既然来了,正想让进来说话,那人却是朝顾早讪讪地笑了下,也不进来,只招手让柳枣出去,待她过去了,扯到了一边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柳枣便进了屋子,等出来时,手里已是拿了一包东西,顾早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存放工钱的帕子。
柳枣将自己手上的那包东西给了她爹,那男人掂了下,见顾早望着自己,朝她讨好地笑了下,转身便匆匆走了。
柳枣的爹前脚刚走,方氏已是立刻窜了过来拉住了柳枣问个缘由,原来她爹说是明日冬至家里还缺些置办东西的钱,正好庄子里有顺道的车,便也进城将柳枣前几个月的工钱拿去了。
方氏听了,撇嘴骂道:“什么下世的爹,那么远的路,只知道过来伸手要钱,我还道他要带了你回去过节呢。”
顾早见柳枣低了头站在那里,眼圈已是有些泛红,急忙牵了过来,一边的三姐青武看见了,也是过来安慰了几句,柳枣这才露出了丝笑意,抹了下眼睛,又去接着做活了。
因了明日是冬至,皇帝会在今晚由御街一路出了南熏门,前往郊外的祭坛在三更时分举行祭天大礼,故而今日晚间,圣驾经行的几十里路中,到处可见临时搭建起来的供皇帝停留休息的帷幕和达官显贵之家的看棚,远远望去,整条御街竟都是花团锦簇的。那州桥夜市正在御街的朱雀门一带,故而今日晚间比起平日,竟是热闹了一倍还不止,望去满眼竟都是成片的人头了,顾早一家连那青武都出动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吃面买腌萝卜的人,竟是没一会停歇的。天气严寒,只是顾早熏了那大锅子里的热气,后背竟是有了汗意。
顾早正忙着,不经意抬眼间,瞥见自己那摊子面前不远处站了个人,既不走,也不进来吃面。她不过溜了眼,也不在意,正低了头,突觉得那人的眼目有些面熟,再抬眼仔细瞧去,却是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那人分明便是太尉府的杨二爷,仍是一身天青的锦袍子,腰间挂了一只金扣镂空云玉佩,独独那脸上光溜一片,原先的大把胡子竟是都没了,露出了个棱角分明的下颌,瞧着也不过二十七八,比起从前,模样倒是俊朗英气了不少。
杨昊见顾早终是认出了自己,心中一喜,朝她笑了下,顾早却是已经低了头,只顾着自己手上的活。杨昊讨了个没趣,心中想着进去,又有些犹豫着,方氏已经瞧见了他,笑容满面地招呼了起来:“这位大爷,进来吃碗面,我家的面,在这一带可是有名的,吃过的都只是说好,就连那腌萝卜也是比别家的要来得爽脆。”
杨昊正愁自己迈不进脚去,见方氏招呼,当下便进去了,正巧角落里有个人吃完了刚起身,他便插了进去坐下。
顾早眼见着他进来了坐定,又因了烛火之下自己老娘也没认出没了胡子的那人,只道他衣饰精美,正巴巴地上去给他擦桌子介绍各种面,奉承个不停,心中起了薄薄的恼意,只是也不好赶走,听他说要腰子冬笋面,便取了块事先已经剖开剔去白膜筋丝的猪腰子,背面用刀界花儿,落滚水微微焯了漉起,入边上的小油锅子里一炒,加了小葱花、芫荽、蒜片、椒、姜、酱汁、醋,一烹而起,浇在了那早已放在一边的笋汤面碗里,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