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一拍大腿,应声和道:“可不是嘛,所以被关了起来也是活该!”
顾早见方氏和太后一唱一和,竟是津津有味没完没了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纳罕。说话间,太后面前的那饭食也是已经用了不少,快到平日午歇的时辰,才被李宫人打断了去。
太后叫方氏陪了顾早下去,娘俩说些体己话。顾早和方氏各自谢了,这才退了下去。
顾早带了方氏到自己这几日暂住的屋里,屏退了两个分派过来的小宫女,关上了门,低声道:“娘,你平日里嘴巴大些也没什么,如今到了太后跟前,万万不要那样卖弄嘴巴了。方才不过是凑巧才投了太后的心意,再说多了,难保就有一两句差池,万一惹厌了这里的贵人,那就真的没好果子吃了。还有,若是太后再赏你座和饭食什么的,你万万不能再这样托大……”
顾早话未说完,那方氏便白了她一眼抢着道:“你娘我活了几十年,你当我这关节也不知道?太后叫了我进宫,要的便是个新鲜。我若是装出个斯文样,那岂不是扫了她老人家的兴?你放心,我自不会触霉头,总归会拣太后喜欢听的话讲就是了。”
顾早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娘,万没想到她竟也有这样的一番心思。正想着,那方氏已是美滋滋地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问道:“二姐,你瞧我这身打扮喜庆吧?我这绸衫,平日还愁只能压箱底,今日倒真的派上了用场,穿到了太后的面前,总算是得了些体面。”
顾早强忍着笑摇了下头,也懒怠说她那打扮。自己在这皇宫中本就是小心万分了,如今身边又多了方氏这个□□,心中只是盼着早一日出去也是好一日。
如此又过了几日,转眼已是秋社了。时人都有当日蒸煮社饭,社糕,社酒,立社设祭,酬拜土神的习俗。皇宫中也是如此,当晚,后宫以曹皇后为首的一干后妃美人都齐齐聚到了太后的宝禄宫,祭拜了土神,便留了下来陪着太后吃酒赏花。那方氏照例也是被赏了个墩子坐在太后下首。
宫里的这一干妃子美人们,这几日去太后处朝见问安时早就知道了方氏这号不伦不类的人物,虽心中鄙夷她的粗俗不堪,只是见太后喜欢,面上也是个个都显出亲近之意,赏赐不断的。此时见太后被方氏的那些土笑话逗得笑口不停,一个个也都卖了力气陪着笑,一时这花园里娇声笑语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顾早跟了送菜的宫人进上社饭社糕之时,被太后瞧见,挥了挥手叫过去了,这才笑道:“过两日便是中秋了,老身再不好留你在这宫中一直做饭,也需回去和家人一道赏月过节。”
顾早闻言,心中十分欢喜,只是面上也不敢太过,只稍稍露出了点笑脸,谢过了太后。又听太后道:“你给老身做了这许多日的饭菜,赏赐自是不能少的。你自己说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顾早犹疑了下,正想着怎生回话,却见方氏已是从那绣墩滚了下来跪到了地上,磕了个响头道:“太后老人家既是要赏赐我家二姐,我这个做娘的便厚了脸皮代她求了。她前些天也不知哪根筋错搭了,竟盘了个东水门边的小酒楼,那里荒天野地的,我怕日后招徕不到客人上门,那便连我投进去的那些个棺材本也要打水漂。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请太后给那酒楼赐个招牌。有了太后的墨宝,莫说不愁生意上门,便是那大鬼小鬼的也不敢近前半分哪。”
顾早眼一亮,心中暗叹自己倒真的是小看了方氏,没想到自己平日里这个咋咋忽忽粗线条的娘,此时竟是打出了这样的算盘。若是当真求来了太后的墨宝,自家那酒楼就当真是要坐等出名了。只是不知道太后会如何作想。
太后果然一怔,只很快便指着方氏呵呵笑了起来道:“你要这赏赐倒也不错。只是老身如今已是多年不动笔了,那字写出来哪里能做你家的招牌?”
顾早听太后这般说话,以为不愿,怕方氏不识好歹还要歪缠,正要谢了恩拉她一道退下,又听太后接着说道:“也罢,明日便让皇儿给你家那酒楼赐个字,他的字只怕比老身的更金贵些。”
顾早这边还没反应过来,方氏那边便已是欢天喜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谢了又谢。顾早这才醒悟过来,心中也是高兴,急忙也上前谢过,这才和方氏一道退了下来。当晚二人便被送出了宫,回到家中,青武也正回了,与三姐柳枣一道看方氏在那里炫耀这几日得来的赏赐物件,又听她吹嘘自己在太后面前的丰功伟绩,顾早也只笑眯眯在一边听着,全家都欢欢喜喜。
太后那话果然顶用。回来的第二日,午时刚过,正是饭铺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那来过两趟的黄门宦官又左拥右簇地出现在了顾早家的大门口,只是这次,手上那个金漆托盘里的却是当朝皇帝新鲜手书的“方太楼”三个赐字,左下角还印了个朱红的皇帝私鉴。
顾早一家和正在铺子里吃饭的,连同那围了过来看热闹的一大干人,纷纷跪下了迎接皇帝的赐字。那宦官又打着官腔勉励了几句,收了顾早递去的喜庆钱,这才打马回去。
那宦官一走,顾早家饭铺的生意也就做不成了,整条街的人几乎都涌了过来想要瞻仰下当今官家的亲笔赐字,又围住了方氏和顾早七嘴八舌。有奉承的,有打听内情的,也有攀交情的,差点把那条门槛都挤破了,乱哄哄了将近个把时辰,人才渐渐有些散去。
方氏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众星拱月的滋味,别人是星子,她便是正中那最亮的月,意气风发,红光满面,讲得是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直把太后夸得是天上的神仙老母下凡,自己便正是老母身边伺候的玉女。待人少了些,也顾不得喝口水润润嗓子,急急忙忙将那副纸恭恭敬敬摆在了自己屋子里的桌案上,找了个青纱罩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