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见青武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下收回心思,又引着方氏回到了她方才的话题,方氏果然又高兴了起来,在那里说个不停。一家人直到月上中天,这才各自散了歇息。
中秋过后,顾早几乎日日都泡在东水门那里,监督着酒楼的装修进程。将那些荒杂的草木都拔了去,种作成片的竹林,错列了一组定名为“丛玉”、“夹竹”、“报风”的竹木结构亭子。又在亭边深挖了个池,虽不大,却是种了莲藕浮萍,里面投了鱼苗进去,在边上结了竹杪为庐为廊,作钓鱼休憩之所。因园子里本就种有菊花,此时有些已是含苞打蕾了,只稍加打理了下,过一两个月想必便会在秋风中盛放。那几间酒楼,本是半新不旧的,顾早叫人在外墙木头上刷了清漆,看起来也是簇新了。里面的厅院,下设堂桌,楼与楼之间廊庑掩映,楼上是用作包厢的小阁子,俱都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因了请来做工的都是沈娘子丈夫那一帮熟识的,所以个个用心,那活计做得又快又是漂亮。
转眼已是半个多月过去,那簇新的光漆招牌也是打造完毕。这原先清风楼里的厨子和一些跑堂传菜的知道了新东家,一个个地自己都过来想继续留下做。顾早试了下那两个厨子,见手艺还是可以,便连那些伙计都留了下来,只是少不得要新立一些规矩,如此忙忙乱乱,又是几日过去了。
顾早这日最后巡睃了一遍那酒楼的整葺进程,见不日就要完工,只等着挑个吉日开张了,这才满意地回了马行街,此时已是午后时分了。刚进门,一眼就看到胡氏正和秀娘一道坐在自己家中。虽是心中不喜胡氏,只是看见秀娘,还是十分欢喜,上前拉住了说话。
胡氏瞧见顾早回来了,这才撇开了一直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方氏,笑嘻嘻道:“二姐,你家那新酒楼,得了当今官家的亲笔题词匾额,我听说还未开张,那名声便已是传遍了半个京城,个个都在伸着脖子等开业,抢着去喝头一杯酒水呢。”说着便是一阵啧啧称羡。
胡氏前段日子捧了些银钱过来,说是借给她家修葺酒楼所用。顾早知她没那么热心,没说三句果然便是说要入股,被顾早婉言拒绝,有些恼羞地离去,已是好几日没上门了。如今见她又笑嘻嘻地挨了过来,还拉了秀娘一道,便有些提防。此时听她开口如此说话,也只淡淡一笑,没有搭腔。
胡氏见顾早不理自己,也不以为意,只嘿嘿笑了两下,这才说道:“二姐,你家那新酒楼开业了,想必是日进斗金的。这小地方就盘给了我家吧。从前被那姓胡的坑去了不少钱,如今这布的生意也不好做,日日里在家都吃着老本,再这样只怕就连秀娘的嫁妆本也要被啃光了。”
秀娘见自己被胡氏抬出作挡牌,有些羞惭。顾早轻拍了下她手,笑对胡氏道:“你家不是又新开了个布庄吗,只怕日进斗金的是伯娘家吧。这小饭铺利钱微薄,又是个辛苦活,伯娘看得上,我本是没有二话的,只是不巧前几日我刚应了从前染院桥的一干媳妇婶子们,交给她们一手打理了,还请伯娘见谅。”
胡氏见这盘算又落了空,面露失望,只是不死心,扯住顾早还要再说,突地却是瞧见门口停下了三四辆精致的马车,先是下来几个穿红戴绿丫头模样的,又搀扶下了个满头银丝,面带威严之相的老夫人,再是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手边也扶了个娇娇俏俏的少妇,一个个都是珠翠满头,绫罗缠身的。胡氏瞧着正有些发呆,却见那些人已是呼啦啦地簇拥着正当中的那老夫人进了门。
方氏在太尉府做了一个多月,只有日远远地凑巧观过一眼老夫人,如今也不大记得面貌了,只是还认得她身边的那蕙心,再见这老太太的气派,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虽是有些摸不清头脑这太尉府的女眷们为何今日齐齐到了自家,只是也急急忙忙面上带笑地到了近前招呼,又用自己的衣袖擦抹干净了两条凳子,端到了面前让坐,却被姜氏身边的那年轻女子嗤鼻道:“瞧你就是个没眼色的,谁耐烦坐你家的凳子,没得沾了一身油腻。”
顾早朝那女子看去,见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倒也齐整,只是眉间眼角总带了丝骄气,生生地破坏了一张脸的美感,又见她自进来就站在姜氏身边,只略一想,便猜想应是太尉府那小霸王的新娶的夫人。见方氏无端被她羞辱,心中有些气不过,自己上前对着老夫人见了个礼,这才看向那女子淡淡道:“我娘眼色本确实是不大好。只凑巧前两日刚被太后召进了宫,作陪了几日,那礼数多多少少还是学了些回来的,如仍是有不周之处,还请小夫人见谅。”
那发话的女子正是许娇娘。她自嫁入太尉府,和杨焕是阴阳不调,日日里闹得鸡飞狗跳,那杨焕动辄出去混得彻夜不归,到老夫人和婆婆姜氏面前诉苦,起初几次还被袒护着。只数次多了,那老夫人便是装聋作哑起来,姜氏更是面露不喜之色,言语里隐隐露出怪她自己无能的意思。偏她又是个好强的,这样丢脸的事情也不好拿去娘家人面前说道,只自己心中暗自气苦。前几个月又隐隐听府里的下人传言,说小公爷娶她之前就看上了个女子,本正闹着要纳为妾的,只是被那女子拒绝了这才没奈何作罢的,打听过来是那马行街上开饭铺的顾二姐,心中便是落下了根刺,恨不得亲自过来一趟瞧瞧那顾二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今日知道老夫人正要去马行街,虽是不大明白老夫人的用意,只瞧她神色凛冽,知道必定不是好事,心中便起了幸灾乐祸之意,急急忙忙缠了姜氏也一道跟了过来。
许娇娘方一进来,便给了个方氏没脸色,心中正有些得意,却不料被一个女子不咸不淡地顶了回来,话里还隐隐指她自个才是没礼数的那个,偏又搬出了太后这顶华盖,压得她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见这女子站在那里,容貌秀色,神情从容,自己虽是华服珠翠,竟感觉硬是被她的那气度给压下了半个头,那气势便有些弱了下去,只不甘心就这样落了下风,正要再开口反击,听见边上老夫人用手上的拐杖顿了下地,顿时闭上了口。
老夫人瞧着顾早,这才开口,不急不缓地问道:“顾家二姐,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找你到此?”
方氏见老夫人口气不善,自家女儿也是神色凝重,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是怕二姐吃亏,急忙抢着道:“老夫人也是个菩萨样的人,找我家二姐自然是有好事了。”
顾早暗叹了口气,心道要来的终是来了。不愿方氏在那继续陪着笑脸对人,对着三姐使了个眼色。三姐已是隐隐猜到了所为何事,急忙上前拉后了方氏几步。顾早这才重新面上带了微笑,对着老夫人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知老夫人是要在这里说,还是移尊贵步到我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