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面色很难看,似恼得不轻,一言不发,背脊僵硬地径直往木梯行去。事情大概状况,他已猜得出□□成,正因如此,方才愈加愤怒。皇兄懦弱怕事,他是知道的,但万万想不到,为了不回楼兰,皇兄居然连上吊自尽这种把戏都耍出来了。纵然楼兰只是一个西域小国,亦有自己的威严,他不仅仅弃家国于不顾,所作所为更如同荒唐丑角,只会让旁人当笑话看。
“阿曼……”子青忙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他只是吭都不吭。
“阿曼……”
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生怕他冲动之下做错事,子青用力拽住他。她的力气甚大,手牢牢钳在他臂上,阿曼挣了几次都没挣脱得了,立在原地重重地喘息着。
“……他怎能这样?!楼兰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
盛怒之下,阿曼放下了平日里所有的忌惮,怒火在他双目之中熊熊燃烧着。
虽能明白他的心境,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子青思量片刻,问了最实际的问题:“……你还要见他么?”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想。”
说着,阿曼掰开子青的手指,大步往朱云阁外头行去。
子青还欲追上他,倒被人自身后扯住衣袖,转头望去,却是一脸委屈楚楚可怜的青绮。
“我们有事须得先走,下回再来捧你的场。青绮姑娘……你、你先松手,可否?”
子青边道,边想把衣袖自她手中拽回来,不料衣料被她紧紧攥在手心之中,轻易拔不出来。再转头望去,阿曼已经不见人影,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方才那位公子发脾气,把栏杆给打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坏了?”子青愣了极爽利掏出袖中钱袋,整个放到她手中,“你莫伤心了,我赔便是,我所有的钱两都在这里,姑娘自己瞧着办吧。”
说罢她便急着要走,青绮却仍是不松手。
“说到钱两,正是让人为难,你们是常客,原不该与你们计较这小事才对,可……”青绮叹了口气,泫然欲泣道:“若只是案几,坏了便坏了,也不值什么,换一个便是。那些琉璃也就罢了,可栏杆上的雕花却是当初请京城名匠整块雕成,先如今又到何处找一块一摸一样的雕花去呢。”
“能否请那位师傅再雕一块呢?”
子青试探问道。
“那位师傅年岁已大,去年便离开京城,回乡养老去了。”青绮不无遗憾道。
“……那,你说如何才好?”
子青虽说本性纯良,但也绝对不傻,心知那栏杆并未损坏到非换不可的地步,眼前这女子做此姿态,多半是为了要自己多掏些钱两。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若无法寻到一样的木雕,也可用一方琉璃来替代。只是整块的琉璃贵了一点,不过对于你们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青绮羞涩一笑,“你瞧,我又多虑了,老是不由自主地替你们着想。”
“琉璃……要多少钱两?”
“若有五十金应该就够了。”青绮笑道。
闻言,子青愣了足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缓缓道:“姑娘,你还真没有多虑。这钱两,便是将我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
忽得身后有人淡淡道:“这话倒是真话,就你身上这几斤几两肉,买回去也是硌牙。”
不必转身,只听声音,子青便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将军。”她敛眉垂目,转身施礼。
霍去病哼了一声,没理会她,朝青绮道:“钱两遣人到我府上去取,只是事后须将各项明目细格送来与我效验。钱两不是问题,怎么使得才要紧。”
“君侯说笑,这等小事怎敢打扰君侯,作罢作罢。”
青绮万没料到他会来替子青出头,这位冠军侯论身份地位都是众人着力巴结的,她又不傻,自然是要卖这个情面给他。
霍去病未再理她,低头朝子青没好气道:“还不走,杵在这里准备卖身么?”说罢,自己抬脚就走。
子青尴尬不已,只得跟上他。
出了朱云阁,瞧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阿曼踪影全无,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子青心中担忧,生怕他一怒之下去闯北宫,岂不糟糕。
“怎得还皱着眉头,看见我就那么糟么?”霍去病探究她的神色,不满道。
“不是。”子青忙解释道,“未想到能在此遇见将军,我心里欢喜得很。只是,眼下阿曼不知去向,我担心他……”
霍去病面色稍霁,方问道:“他怎么了?”
子青便将事情缘由尽可能简要地告诉他,而后道:“我只担心他去闯北宫,万一被宫城侍卫所擒,投入牢中岂不麻烦。”
“他才没那么傻呢。”他不在意道。
“可是,万一……”
“你若不放心,我便同你走一趟北宫,到那里一问便知。”
车夫已将马车牵过来,霍去病先命子青上车。两人同乘一车,马车踢踢踏踏,往北宫方向驶去。
这辆马车原就是只容两人所乘的安车,子青坐着,身旁寸许便是将军。她老老实实低着头,目光所及,两人衣袍相叠之处,熟悉且安心,又有丝莫名的一丝悸动。
“将军,伤可好些了?”她问道。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身为医士尚可一走了之,何必又来问,难道不觉有惺惺作态之嫌么?”
被他说得惭愧之极,子青深垂下头,再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