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先审讯这三人,问出巢穴,再抓他不迟。”
“不必,他们逃之前,我撒了一把香粉,欠隔壁那家店三百钱,替我还上。”狄仁杰把铜钱放入裴福手中,拱手告辞。
裴福一愣,再看被擒的汉子,须发有淡淡的粉末痕迹,不由得遥望狄仁杰的背影,赞叹不愧是狄参军,断案如神,抓贼也如神!”
在并州官场,法曹参军狄仁杰年纪轻轻,却以断案神速著称,传闻他一年能处理上万宗案卷,从无积压与冤案。哪怕是路上偶遇不平之事,也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往往防范于未然,帮市政与街政官员处理掉不少疑难。
他从不以并州官员的身份自矜,身为法曹参军,捕盗是他的职责,像盗墓货卖这样的事,碰上了就顺手解决,否则市署监管不力,买走货物的主顾也受池鱼之灾。
百姓的事,没有小事。
狄仁杰断案快,却绝不草率,他勤于政事,每日案牍劳形之外,更喜在坊市查看民生,杂学旁收博采众长。
其实那个驯鹰人的破绽,不止他说出的那些。那人脚上穿的麻练鞋,周身的服饰打扮,已透露出他贱者的身份,可他看的绫罗用金银绣画,乃是舞女绣裙常用的布料,可见是入店后随意拿起,一望可疑。狄仁杰暗自思忖,能养得起四个驯鹰者的豪门,在并州屈指可数,这几人应是背主犯案。
即使与其主无关,多少会牵连出主人,那时裴福会大为头痛。
而他们挖掘的墓主人,来头非小。并州为东魏与北齐的别都,埋葬许多重臣。若是此例一开,盗墓纷起,绝非好事,因此这四人一定会被严判,其主人面上难看,又会如何应对?
一,他的思绪已想到日后的事。
狄仁杰脑中迅速勾勒出南市所有的路线,在他示警后,市署已命金吾和街使警戒垣门。南市共四街八门,他们在北街与东街的交叉口,分三处逃逸。往南的两人与往西的一人俱已擒获,逃向北门的这人,有两条路可走。
慢上一步,那人就有超过五条以上的退路。
狄仁杰飞奔而起,像一支箭划过街巷,雪花甚至来不及飘落到他身上。
雪地里一个个泥泞的脚印,深深踩踏着大地的真相。再威武的英雄,留下的痕迹,也被后来者无情地湮没。最终,洁白的雪遮掩不了满地的污秽,不甘心地将身躯化去。抓贼不难,难的是善后。
追查雪中脚印与香粉的痕迹,狄仁杰轻松地抓捕到第四个盗贼。对方竟混迹在一家饮食店洗碗,好在那家从老板到客人无人用脂粉,而狄仁杰的鼻子又很灵。
把贼人送交到市署,裴福心情抑郁,叹气说查出来了,是萨保府长史龙敏大人的部曲家奴。”
并州城内,粟特.焉耄等来自西域的胡人甚多,他们随了丝绸之路经商来到中原,不愿,便归由萨保府管制。萨保府的长史龙敏正式粟特后裔,与都督府常有来往,为与他们打交道,狄仁杰特意学过粟特语。
听到裴福的断言,狄仁杰“哦”了一声,笑道家奴而已。”
裴福急了,他离从九品的市令官衔都差一口气,长史一脚就能踩死,忙道狄大人,狄参军,市署办不了他们,恳请州衙审理此案。”
狄仁杰道好,你写好文书,我就把人带走。”
他说得干脆,裴福喜道你等等,就好,就好!”一溜烟跑开了。
狄仁杰站在廊下,墙边的花圃里,秋花被雪色沉沉压住,只见一片茫然纯色。他眉头微蹙,忽见一阵风过,扑扑吹散雪花,鹅黄的花瓣如美人遮面,稍露出一分真颜。
狄仁杰展颜一笑,裴福匆匆而至,把墨迹未干的签押文书塞在他手里,又请了两个街吏看押护送四个贼人。
“狄大人······你多保重。”裴福忧心忡忡,那四人眼窝深陷,细看去皆有粟特人的血统,“龙长史若真为他们出头,你可不要硬抗。”
狄仁杰笑了本朝以‘情.理.法’断案,我只求无冤狱.不枉法,百姓安,则社稷定。龙长史是否出头,和我如何断案,实在没关系。”
裴福叹气:狄仁杰破案太多,长官量刑过重时,他会挺身而出,劝谏他们依法办事。为百姓出头,为平民百姓出头,为冤假错案改判,善缘结下很多,仇人却也不少。
“今次多亏参军大人援手,我这就命大家提起精神,好好巡查,再不让南市出这样的岔子。”裴福挺直了脊梁,他诚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也可以像狄仁杰一样做个好官。
离开南市,狄仁杰牵着被缚的四人犹如打猎归来,优哉游哉。两个街吏高度戒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生恐四人拼死搏命。
“我们会不会死?”其中一个胡人用粟特语询问同伴。
“仅是盗窃财物,满绢四十匹,就要流放三千里。你们挖掘坟墓,开馆偷盗,哪怕也没拿,已是判绞刑的大罪。”狄仁杰转头用粟特语流利地回答。
四人或生悔意,或有惧意,神情不一。
“龙长史一定会救我们!”另一人用汉语喊道,恶狠狠盯紧狄仁杰,恨不得咬他一口。若不是他碍事,他们卖完货物就能销声匿迹,谁会去长史府拿人?
听到狄仁杰把罪名说那样清楚,两个街吏心酸地互视一眼,手扶佩刀暗生警惕。狄参军武艺超群,他们俩可是小喽啰,经不住四人拼命。幸好狄仁杰打的绳结很是奇特,那四人被缚甚紧,不仅无法脱身,一人走开就会牵动他人,像串在一起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