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眼眸铮亮:“眼下河东盐池一片混乱,各级官吏全被被抓捕审讯,盐丁、民夫或是溃逃或是收监,已经全面陷入停顿,复工复产遥遥无期,越国公面临的压力极其巨大。如果此时家中能够给予全力支持,定然能够拿下‘榷盐使’一职,自此我荥阳郑氏执掌河东盐池,自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世家门阀凭什么传承久远、凭什么脱颖而出?
关键就在于对于资源掌控之多寡,河东世家凭借河东盐池超然了百余年,荥阳郑氏效仿一二有何不可?
郑仁泰摆摆手让他坐下,关切问道:“赶路如此之急,可曾吃饭?”
郑玄果这才感觉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一碗茶水,摇头道:“着急赶路,连干粮都忘了准备。”
郑仁泰便让人下去准备膳食,而后温言道:“你能看到如此机会,为父甚感欣慰。但是你到底年青,虑事难免不周,未能想到若是吾家支持房俊,其余世家门阀会是何等反应。”
“他们什么反应又能怎地?”
郑玄果不解:“河东世家看似缔结同盟,但那是在河东盐池处于掌控之下才行,一旦河东盐池被彻彻底底收归国有,河东世家彼此之间的联系纽带便已不见,分崩离析乃是必然。咱们荥阳郑氏与山东世家利益牵扯,只要获得‘榷盐使’之职位掌控盐池,其余山东世家必然群起响应、予以支援,区区河东世家何惧之有?”
荥阳郑氏在世家门阀当中的地位有些微妙,距离上与河东世家更为接近,但地域上却属于山东世家,与崔、卢等大姓来往密切、利益纠葛。
现在整个山东世家因为支持晋王起兵之缘故损失惨重,正蛰伏起来舔舐伤口,如果有一个窃据河东盐池掌控权的机会,岂会放过?
只需将声势造起来,对荥阳郑氏不遗余力的支持,实力自然远胜于河东世家。
郑仁泰却叹气道:“你只看到房俊釜底抽薪将河东盐池的归属权收归国有,却忘了当下对待门阀之国策乃是‘打压’而非‘剪除’。何谓‘打压’?自然是压制世家门阀的实力,将世家门阀的影响力局限于一地,再不是以往那样时刻威胁皇权……房俊接管河东盐池,某种意义上已经吸引了天下所有门阀的目光,都在等着最后的收场。”
天下各处世家门阀基本都有自己的利益基石,而朝廷对待河东盐池的态度,也可以引申至其余门阀的根基所在。
现如今,河东世家到底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还是“敲山震虎”的那座山,关系重大。
被敲一下吓唬吓唬旁人,大家尚能忍受。
可若是被宰掉用来吓唬猴子,这谁能忍?天下门阀唇亡齿寒,说不定就要掀起一场波及天下的巨大动荡。
郑玄果若有所思:“父亲的意思……河东盐池最终还是会落在河东世家手中?”
郑仁泰颔首:“必然如此。”
“打压门阀”的国策是通过一系列温和的手段润如细无声的削弱门阀的根基与影响力,而不是彻底掘断门阀的根基、传承,逼得门阀与中枢对立。
所以当房俊釜底抽薪将河东盐池的归属权收归国有之后,必然要给予河东世家一个安抚,再没什么是比那个所谓的“榷盐使”更为合适了。
郑玄果颇为失望,啧啧嘴,摇头叹气道:“多好的机会啊,可惜了。”
郑仁泰喝了口茶水,心情很是沉重。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河东世家甘愿老老实实让出河东盐池的归属权,成为朝廷“打压门阀”政策的试验田,并且由此担当中枢治理地方的“榜样”,那么极有可能是会受到优待的。
郑仁泰现在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优待”,但毫无疑问一定会增强河东世家的竞争力,使其有着一跃而成为天下顶级门阀的可能。
此消彼长,山东世家就要面临河东世家的压制,陷入巨大的危机。
山东世家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等到河东世家势成,再想超越就难如登天。
可大家彼此之间比拼着向中枢“效忠”,都想要在顺从中枢“打压门阀”政策的同时得到优待,最终的结果恐怕只能是多败俱伤。
人人都有的“优待”,自然也就不是“优待”了。
当大家回归同一起跑线,赖以维系传承的基础利益被中枢剥夺,又没有更为显著的优势,终将沦为中枢随意操弄的傀儡,数百年来“兴一国亡一国”的力量、“废立皇帝”的手段彻彻底底消失不见,多少荣耀光彩不可复制。
世家门阀将逐渐在帝国的强盛之中迷失自己。
谁能想到房俊不过是看似暴戾的将河东盐池强制接管,就有可能彻底破开天下门阀的攻守同盟,甚至掘断世家门阀成传承基石呢?
说到底,时代已经变了。
世家门阀再想依赖祖宗传承几百年的那一套已经不行了,新的时代,想要跟上前进的步伐,就必须改弦更张、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