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先是一阵安静,继而忽然喧嚣起来。
中书令刘洎浑然不顾文臣身份,好似市井匹夫一般破口大骂:“程咬金这是要干什么?用兵数万,皆乃大唐军队之中战力第一等的骄兵悍将,在辽东横行千里所向无敌,现在却按兵不动坐视叛军长驱直入奔袭长安,其行与谋逆无异!陛下,当诛此獠!”
李承乾默然不语,我也想杀,但如何杀?
人家不冲进长安将我杀掉就不错了……
李勣淡然道:“眼下非是追究谁人的责任,而是要阻挠叛军抵达长安城下,否则极易引发不可预测之变故,到时候内外皆敌、沸反盈天,才是真正的麻烦。况且眼下梁建方仅率区区三千之兵抵达十余万叛军,当想法设法予以救援。”
殿内再度安静,虽多知道梁建方如此行为意味着什么,说一句“螳臂挡车”亦不为过。然而纵然知晓绝无生还之理,却还是义无反顾挡在叛军面前,如此慷慨忠烈之士谁人不衷心赞佩?
只不过想到此刻梁建方大抵已经全军覆灭,一股悲凉的气氛在大殿之内弥漫开来……
刑部尚书张亮建议道:“叛军气势汹汹,关中各地又多有与之暗通款曲者,微臣以为应当将其阻击于长安之外,且不可使其攻伐长安城池。如此,不仅要调派精锐部队予以拦截,更要择选一员大将才能胜任,微臣举荐越国公率军赶赴神禾原,先一步布置阵地,以逸待劳,将叛军彻底歼灭。”
三千右卫兵卒对上将近四万如狼似虎的右侯卫,对方更有尉迟恭这种当世猛将指挥,恐怕一个冲锋便溃不成军、全军覆没,哪里还有救援梁建方的必要?
反倒是若一心想着解救,增援军队必然畏首畏尾,搞不好一败涂地,那可就麻烦了……
刘洎也赞同:“微臣附议,当下之困局,正取越国公这样当世名将才能胜任。”
李勣淡淡的看了刘洎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予置评。
这话有些挑拨离间的成分,但凡他心里对于刘洎抬高房俊、踩低天下英雄的“当世名将”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满,很可能就会附和刘洎、张亮的倡议同意房俊率军出战,毕竟叛军势大,房俊又多时不曾掌兵,即便征调一支军队给他指挥,在将不知兵的情况下铩羽而归是有极大可能的。
到时候房俊威信扫地、圣眷不在,文官集团将会获取更大的利益。
却浑然未将江山社稷遭受的动荡危难放在心上,这个刘洎目光短浅、胸襟狭隘,即便政务能力再高也不过是个“官蠹”罢了……
李靖蹙眉道:“越国公当下镇守玄德门,任务艰巨,岂能轻易调动赶赴城外?况且灞水防线由南至北皆乃忠义之军,若让越国公领衔南下堵挡叛军,又将各军主将置于何地?中书令不谙军事,不知其中究竟,还应慎重才是。”
这话毫不客气,相当于指着刘洎的鼻子“你一个文官懂个屁的打仗,老实一边儿待着去吧”……
刘洎面色涨红,就待反唇相讥。
李承乾用御案上的镇纸敲了敲桌面,直接说道:“越国公任务艰巨,不可擅动,卫公乃兵马大元帅,朕将一切军务托付于你,如何迎敌、如何对策,你可自行决断。”
一句话,不仅彻底坐实李靖当下军方第一人的地位,更直接驳斥了刘洎、张亮意欲派遣房俊出战的主意。
他当然不会同意房俊率军出战,倒不是认为房俊难当大任,而是如今朝野上下的局势动荡不安、瞬息万变,没有房俊坐镇玄德门宿卫宫禁,他连觉都睡不着……
李靖应命:“喏!”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再是当初追逐名利、恋战权力因为被李二陛下猜忌投闲置散郁郁不得志的状态,多年潜居府邸钻研兵法著书立说,使得他对于功名权势看得极淡,只想着在军事生涯的最后阶段能够施展平生所学,于国于民皆有益处,青史之上能够记载那么一笔功绩,如此足以。
而李承乾对他无与伦比的信任、器重,他也能淡然处之。
无他,君既然以国士待之,我自然以国士报之,如此而已……
李承乾对一旁肃立不言的李君羡道:“‘百骑司’不仅要打探城外军情,城内的监视也不能有丝毫松懈,尤其是宗室、勋贵,一定要置于严密监视之下,但凡有半分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外面的敌人暴露在阳光之下,兵力多少、战力强弱一目了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内部的敌人,只因当初父皇多次有易储之心意,导致他这个名正言顺、大义所在的皇帝被很多人瞧不起,宗室之内绝对不会只有李元景、李治对皇位生有觊觎之心,一旦机会降临,那帮家伙必然反戈一击,尝试着能否坐上皇位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