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这对夫妻在家中夜谈的说辞,已被一字不落地送到了裴徊光耳中。
裴徊光没说什么,只反反复复认真洗着手。冬日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寒到骨子里,他偏生不喜欢热水。一双手在冰凉的水中反复洗着,手指都红了,他竟也不觉得凉。
王来察言观色,已然明白掌印这是不仅不会抓了那书生,反而要让这书生一家一路畅行无阻了。
他不禁揣摩起了掌印的想法。
见掌印洗完了手,他赶忙递上干净的雪白帕子。
王来远远看见了一个小太监疾步往这边赶。他赶忙出去,俯身倾耳,先听了禀告。
原来是宫中的孙美人到了临盆的日子。本来前日就是产期,不知怎么直到今天早上才发动。
事关龙嗣,宫里哪能不在意。
孙美人折腾了大半日,夕阳西落时,才临盆。
小太监小石子第一时间跑来沧青阁报信。他看一眼正在写字的裴徊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王来。见王来点点头,小石子才弯着腰迈进门槛,毕恭毕敬地回话:“生了,是位小公主。”
裴徊光没什么反应,仍旧在写字。
小石子弯着腰退下去,心道:小公主的命保住了。
小公主不会知道她能保住性命,是托了女儿身的福。
后宫嫔妃众多,龙嗣也说不好算不算昌盛。
因为……如今宫中有七十三位公主,皇子却只有一个。
——小皇子是元和皇后冒死生下来的。
——元和皇后正是皇帝的第二个皇后,也是沈茴的二姐姐,沈菩。
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皇子。可他再如何辛勤耕耘,后宫这群女人的肚子就只会生女儿!这几年,后宫倒也不是一位皇子也没出生,只是都活不下来罢了。
至于为什么没活下来。谁也不敢明着讨论,只能在暗地里瞎猜着。
裴徊光搁了笔。
王来赶紧去给他拿棉氅。
——皇帝一个时辰前就召裴徊光过去。
王来跟在后面咋舌。皇帝召人,还敢慢悠悠耽搁了一个时辰才过去,除了掌印,恐怕也没旁人了。
皇帝召裴徊光过去是让裴徊光帮着他批阅奏折。他实在懒得看那些奏折。这不是第一回了,确切地说,每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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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被老臣们烦了一天。此时坐在元龙殿偏殿的软塌上,一边看着几个舞姬跳舞,一边吃着静贵妃喂过来的糕点。
“昨儿个宫宴的事情,陛下也别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年纪小,又初入宫,不懂宫中规矩很正常。”静贵妃说。
皇帝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姬的舞蹈,随口说:“是不懂规矩,让裴徊光派人去教了。”
“掌印做事自然让人放心。可朝堂的事情都够掌印忙了,这后宫的事情也要让他来操心吗?”江月莲又将一块细点递到皇帝口边,“嗐,沈家出来的女儿哪个不是聪慧异常出类拔萃。依臣妾说,皇后只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也根本不用让那些老嬷嬷讲课。”
皇帝这才把眼睛从舞姬身上移开,不解地看向江月莲。
江月莲娇笑一声,身子软软靠过去,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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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到了元龙殿,直接往书房去。书案上早已堆满了四地送上来的奏折。
裴徊光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视线落在游廊另一侧的偏殿檐下的两个小宫女身上。如果他没记错,那是永凤宫的宫婢。
“皇后过来了?”他问。
立刻有小太监过来,斟酌了语句,有些尴尬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了。
裴徊光望着偏殿的方向,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抬步穿过游廊。月白的棉氅拂过漆红的扶栏。
他走到门外,便听见了里面皇帝和舞姬闹出的动静。
门外的小太监个个低下了头。
裴徊光听了听,没听见小皇后的声音。他抬手指了指门,小太监赶忙帮他将门打开。
一道坐地十二屏隔断视线。屏风上映出沈茴挺直脊背僵坐的娇小身影。
皇帝听了江月莲的意见,命令沈茴坐在床榻前,欣赏他与舞姬的“表演”。
裴徊光走进去。
“陛下,有刺客潜进了宫中。”
皇帝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在裴徊光身后,抱住他的腿,惊慌喊:“刺客在哪?”
“正在追查。请陛下先到正殿。”
不用裴徊光再说了,皇帝赶紧爬起来,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往外跑。
裴徊光转过身,看向沈茴。
她僵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倒还没吓哭,就是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裴徊光缓步朝她走去,略弯腰:“皇后?”
沈茴眼睫颤颤,她抬起眼睛望着裴徊光,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在一开口的时候,吐了。
吐了裴徊光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