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宏手里拄着拐杖,低着头,浑浑噩噩地一瘸一拐往前走。就连裴徊光迎面朝他走来,他都浑然不觉。一直待裴徊光站在他面前,挡了他的路,他还以为是什么家仆。他皱着眉抬起头,看向这个挡路的家仆。
沈元宏发现自己的视线里是一身红衣。
太后孝期,谁人会穿一身红?
沈元宏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视线里慢慢出现裴徊光的脸。
“你!”沈元宏呆怔片刻,向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抿着唇,腮线紧绷着。他握着拐杖的手用尽了全力一般,苍老的肌皮上凸着青筋。
沈元宏长长舒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发问:“掌印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裴徊光半垂着眼,慢悠悠开口:“阿茴睡着了。小婿左右无事,过来看望岳丈大人。”
沈元宏紧紧抓着拐杖的手强烈地颤了颤,教养让他不要骂得太难听:“草民没有您这样了不得的小婿!掌印还是莫要乱喊岳丈!你……”
“沈元宏。”裴徊光打断沈元宏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咱家这女婿,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你、你、你……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沈霆大步追过来,站在父亲身侧,望向裴徊光:“家父年迈,掌印有什么事情尽可与我说。”
裴徊光没立刻接话,而是将手中的折扇慢慢展开。
沈家父子视线不由下移,落在扇面上,看着上面的题诗——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沈元宏念出来,继而带着嘲意地冷笑了一声。
就他?
紧接着,沈元宏神色一僵,视线重新落在扇面上的题诗。认出来这是沈茴的笔迹。
沈元宏瞪圆了眼睛盯着裴徊光。这人什么意思?拿着女儿送他的定情信物在这里瞎炫耀什么?为了气死他?
沈元宏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万不可着了这阉贼的道儿,决不能被他活活气死。
“掌印大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沈元宏握着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将青砖路敲得梆梆响。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元宏用力敲着地面的拐杖上。他缓声道:“阿茴每次见了岳丈大人一瘸一拐的狼狈德性,都心疼得揪着眉头。”
“怎么?”沈元宏又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你这狗阉贼还想把我的腿砍了不准我走路了不成!”
到底,教养没拦住,还是骂出来了。
沈元宏用拐杖敲着地面,拐杖却在青砖上打了滑,没了拐杖的支撑,他的身体跟着朝一侧趔趄。
裴徊光扶了一把。
沈元宏重新站稳身形,发现自己扶着裴徊光的小臂,立刻愤怒地甩开,向后退了一步,用手中的拐杖重新支撑着站稳。
裴徊光也不介意。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上被沈元宏压出的褶皱,然后才慢悠悠开口:“岳丈大人误会了,小婿来给您治腿的。”
·
沈茴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肚子空空的,还没睁开眼睛,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慢慢睁开眼睛。入眼,是琉璃笼炫目的光影。
沈茴这才意识到身在何处,她手肘支撑着坐起身,朝身后望去,发现裴徊光并不在身边。她低下头,望着身上的寝衣,慢慢回忆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由地,眼前浮现家人为她心疼和担忧的模样。她的心里慢慢酸涩泛滥起来。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沈茴才发现自己哭了。
“娘娘醒啦?”沉月走进来,“可终于醒了。睡了一上午呢。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是不是立刻起来,且让他们摆了午膳?”
沈茴匆忙擦干眼泪,扶着琉璃笼站起身,身子却晃了晃。
沉月惊了,立刻走过去扶她,下意识地去摸她的额头,去探她有没有发烧。
沈茴微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事啦。就是睡得太久,肚子好饿。”
没有发烧,沉月这才松了口气,扶着沈茴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为她简单梳理一下长发,一边说:“俞太医一早过来请平安脉,知道您睡着,一直在楼下候着呢。等会用了膳,正好让他给娘娘把把脉。”
说着,沉月已经将沈茴睡乱的长发整理好。扶着她往楼下去。
俞湛?
沈茴恍惚了一下。正好,她也要寻俞湛。
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俞湛还没有进太医院的时候,沈茴就盼着他进宫。不仅是需要他调理身体,更需要他手里的药。
不,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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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合欢鸠毒。”沈茴温声说。
俞湛猛地怔住。向来温润从容的面容出现震愕,他站起来,盯着面前的沈茴,细细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压抑着低声问:“何至于此?”
沈茴温柔笑着说:“俞太医勿多虑,我现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