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第169 章(2 / 2)

宦宠 绿药 1856 字 7个月前

他们眼睁睁看着裴徊光进了殿内。然而裴徊光直到现在都没有表态……

所有人都跪地高呼千岁时,浇灌般的暴雨忽然戛然而止。风停雨歇雷熄,厚重的乌云不见了踪影,满月当空,皓照万里。

裴徊光抬起眼睛,瞥一眼夜幕中难得见到的满月。他听着那一声声的千岁,再望沈茴的背影一眼,转身继续缓步往前走,穿过南门,走到了前面的金露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

裴徊光一步步朝玉阶上的鎏金龙椅走去,十分随意地在龙椅上坐下来,侧首望向左侧搭手内壁。

他幼时涂鸦刻画的小乌龟已经不见了踪影,应当是被能工巧匠巧妙地磨平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裴徊光没再去听后面的响动,他安静地坐在这里,似乎陷在回忆里。

他看到了自己,那个在这里无忧奔跑的自己。还有板着脸的哥哥们,追着他玩的姐姐们。就连垂首站在一旁的宫婢也望着他笑。

裴徊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了很久。

邪功让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麻木地去回忆,细细感受着胸腔窒闷的疼痛。

他还记得,母后是如何带着后宫的妃嫔和所有不愿受辱的宫女自缢。她们的尸体挂满游廊。他一边哭一边往前奔跑,风卷着血腥味,也让她们的尸体轻轻地摇晃,衣摆拂在他的头脸。那条游廊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目之所及,都是游廊两侧一张张或熟悉或见过的闭目苍白脸庞。

他还记得,在那些饿肚子的日子里,乳母是如何偷偷割肉喂他。

他记得,姐姐总是能弄来吃的。糖饼、包子、麻花,甚至是糖。只是姐姐每次跑来给他带吃的时,身上的衣服总是乱糟糟的。那个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姐姐身上乱糟糟的衣服代表着什么。那一年,姐姐不过十岁而已。姐姐笑着问他糖甜不甜,他点头说甜,只是就一块,太少了。姐姐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哄他,说第二天会给他带更多的糖。

没有第二天了。

第二天,姐姐没有回来见他。她的尸体被送回来。他想跑过去见姐姐,被乳母哽咽抱在怀里,纵使他怎么哭怎么求,乳母也不准他去见姐姐最后一面。

他也记得,卫氏人筹划半年之久的逃走计划。计划失败了,马上要过桥了,可那些人很容易追上来,将他们堵在桥上。

那些人围上来,嘲笑着他们的垂死挣扎,他们命令卫氏人将太子交出来。不交?那个男人笑着数数,每数一声,便杀一人。

他被并不知道名字的人护在中间。没有人把他交出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个倒下去。后来,他被人捂住了眼睛,不准他再看。

慌乱中,与他同岁的表哥凑到他耳边说:“你不能死,你是我们的太子!”

然后,表哥哭着跑出去,说他是卫珖。

卫氏人围在一起,与追上来的人周旋,他们故意激怒大齐的士兵,献出自己的性命,让他们虐杀。为的,就是站在后面的人,悄悄脱下衣服,编出一条结实的长绳,绑在他的身上,将他一点点送到悬崖之下。

若太多人也跟着逃下去,那样太显眼了。其他人都没有下来,用自己的性命给他拖延时间,告诉他一直跑一直跑,就会看见接应他的人。

他听着那些人虐杀的笑声,哭着往前跑,跑啊跑,跑得丢了鞋子。他好像在地狱里奔跑。

的确,他得救了,见到了接应他的人,他的父皇。

可是父皇变成那个样子,他快要认不出坐在轮椅上满身烧伤的父皇。记忆里的父皇,仁慈、和善、俊朗的五官永远带着笑。可是接下来的十年,他唯一的亲人,将他推进另一个地狱里。

父皇成了那个样子,知道自己不能复国了,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父皇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嘶哑的嗓子对他吼,一边一边告诉他要复国!

复国!复国!复国!

复国?呵。裴徊光冷笑。

父皇疯了。他却心里很清楚,复国是不可能的。

卫氏人都死光了,还哪里有国可复?

可笑。

至于吗?

将所有卫氏的人关进玱卿行宫,不惜花费一年之久,将卫氏人从五湖四海抓回来。即使,有些并非是皇室之人,只要姓卫,就会被抓过来。卫氏,一个不留,势要彻底抹除这个姓氏。

至于吗?

裴徊光慢慢抬起头,用猩红的眼睛望着逐渐朝他走来的沈茴,低哑开口:“娘娘做错了。”

他不要复国。

“咱家穷其一生所为的,不仅是齐氏惨死个干净。更要齐氏王朝恶行丑态罄竹难书,万万年之后的后辈指着史册继续谩骂,遗臭万年。”

“不够。”裴徊光疲惫地低笑着,“咱家与娘娘说过,皇帝谁当无所谓。下一任皇帝必然是昏君。娘娘让齐煜当皇帝,才是真正与咱家走到了对立面。”

沈茴垂目望着裴徊光。她问:“你每个月十五应当很重要吧?”

裴徊光恍惚了一下,笑笑:“是。每个月十五,咱家内力尽失,体弱无力,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原来是这样……”沈茴轻声呢喃。

裴徊光拉过沈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所以,娘娘可以轻易杀了咱家,就像杀了皇帝那般,刺下去,为民除害。”

他自嘲一笑:“别刺歪。”

沈茴挣开他的手,用湿凉的手心轻抚他的脸颊。

“我知道了。”她说,“那以后每个月十五,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