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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攥紧了掌心的天枢草,耳廓嗡嗡作响。
她从禁地带来的东西,此刻突然成了多余的。
原来她始终惦记的事,只是徒劳。
他们再说些什么,谢姮都仿佛听不见了,他的话刺得她眼底发酸,更深的是失落,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何而失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她带来的灵草,还是因为他在与别的人说话?
耳边充斥着江音宁嬉笑的声音。
谢姮从未见过有谁,在谢涔之跟前,也能如此自然率真,丝毫不被约束。
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
她很羡慕。
谢姮抬眼,眸底水光漾动,目光在他们身上划过。
谢涔之随口应付了江音宁几句,打发她回去歇息,正收回目光,忽然看见谢姮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像一根木棍杵着,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动。
谢涔之大抵猜得到她是怎么了。
谢姮这些年来,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她太懂事,总能让他放心,但这懂事之下,她的心思也太明显。
谢涔之自认无情。
在他眼里,那些所谓的情,也不及肩上的胆子、这三界至尊的威严重要。
即便眼前的女子,生得极美。
她美得与旁人不同,别人的美法有无数种,或风情万种,或婀娜多姿,而她在他眼里,是唯一坚立的那根寒玉,劲骨潇潇,玲珑剔透,他能一眼彻底地看穿她。
因为她,本就是他捡回来的。
她的性情、感情、能力、身份,全都是他赋予的。
曾有人对他戏谑道:“你娶你身边的谢姮,就像娶了你自己,娶与不娶,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娶与不娶,她都在他身边。
旁的女子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生气,有无数种讨男人喜欢的方式,有时候让男人心情愉悦,有时候让男人厌烦腻味。
她们都有千百种滋味。
但谢姮不会。
太懂事太听话,无须他操心什么,也太容易被人忽视。
就像他的影子。
对她,他收起了方才有些散漫的态度,将鹤氅随手放在一边,淡淡道:“不高兴?因为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江音宁。
他与她说话,素来不拐弯抹角。
谢姮眸光晃动,望着他冷峻的侧影,良久,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不是江师姐该来的场合,你刚免了她的责罚,又将她带到这里来,旁人会有非议,对你不好。”
“那你呢?”他微微偏头,审视的眸色落在她身上。
谢姮沉默须臾,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却摇头,“涔之若开心,我便开心。”
她总是如此乖巧懂事。
懂事得他无须操心,仿佛她就是为他而生,亦可为他而死,喜怒哀乐皆在他一人之上,自己从无任何私心。
谢涔之薄唇一掠,低笑一声,蓦地朝她走来。
“宁儿吵着要跟来,让她跟来便是,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分寸的丫头,骄纵惯了,不必理会。”
一句话,算是轻描淡写的解释。
按照他平日高傲的性子,更不屑于解释,谢姮虽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但也懂得分寸,从不跨越雷池一步。
但她今日看着无比憔悴,谢涔之心念一动,姑且提了这么一句。
谢姮望着他,长睫微卷,似拢住了一点秋水,乖乖“嗯”了一声,“旁的人,都与我无关。”
“嗯。”头顶一暗,他忽然抬起手来。
谢涔之的手落在她头顶,取下了一片落花。
这是她来时,不知何时沾上的。
他摩挲着指尖的花瓣,“这几日都不在,去哪里了?”
谢姮:“我……封印松了,我去加固封印了。”
“今日来做什么?”他又温声问。
一边说着,他习惯性地理了理她鬓边散乱的发,动作很有耐心。
但谢姮知道,他这样的动作,可以对谢姮,也能对他养的灵兽,对他的其他下属,绝无任何偏心。
谢姮滞了滞才说:“那封印不知为何,比我想象的受损严重。加固封印,我灵力所剩无几,有些关押的妖兽被魔气侵染,恐有异变,还需要你再派人过去,斩草除根。”
她话音一落,谢涔之的手却落在她的颈边。
他盯着她的颈子。
从上往下看,她领口微散,露出里面深黑的纹路,还蔓延到更深处,隐隐有黑气缭绕。
是魔气。
她应该是带了什么隔绝魔气的法器,方才在殿上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出来。
谢涔之的嗓音陡凉,“怎么回事?”
他看出来了。
谢姮刚刚放松的背脊又绷起,解释道:“我被封印打伤,这次来不及疗伤……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能把魔气清理干净,不会被别人发现。”
他是正道之首,若是被人发现他身边的人有魔气,会怀疑她是入了魔。
谢涔之后退一步,拂袖转身,冷漠道:“既然明白,这几日便去闭关,少在人前出现。”
谢姮唇边笑意一滞。
终究落睫,低声应道:“好。”
明明就应该是这样,她染了魔气,不能吓到别人,她应该去躲起来,直到恢复如常。
这些年她守禁地,每次都是这样的。
谢涔之让她闭关,是为了所有人着想,无可厚非。
谢姮转身离开,目光却又从那件鹤氅上滑过。
但还是有些失落。
说不上来的失落。
谢姮离开时,谢涔之还垂袖立在殿中。
“天溟山靠近北域神族,那些神族孤僻高傲,不是好对付的,仅仅派一个宋西临去,未必能成事,谢姮办事牢靠,真的不让她去么?”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谢姮消失的方向,还是不放心。
这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着一身白衣,与藏云宗其他人服饰不同,是藏云宗问墟天尊门下弟子,亦是谢涔之的师弟齐阚,如今藏云宗的执法长老。
齐阚又感慨道:“她这些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倒也是难得。想当初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多听话,也不用你操心。”
谢涔之冷声道:“她无须去沾染旁的东西,只需做好本分。”
齐阚笑道:“你倒是绝情。”
能不绝情吗?
八十年前,至亲的师弟入魔,被他斩于剑下。
五十年前,谢姮为闯他刀山火海,他当时却在苦修心法,堪破一个大境界。
三十年前,谢涔之血洗魔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既然选择了无情道,便是对越亲近之人,越是无情。
谢涔之若不绝情,也断不会修炼至此境界,登顶至尊之位。
江音宁低着头,提着裙摆,一步步沿着明宸殿外的长阶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