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常姨娘一面,那是在长公主去世一年之后,谢江离想抬举常姨娘,将她扶正是万万不可,这是打皇室的脸面。便带她进宫见了谢太后,讨些封赏。
当时她见了常氏便觉是个难见的美人,虽是渔女出身,但行事不卑不亢,性子却没被平城的浮华磨平,冷不丁硌你一下,是个逗趣解闷的人。
她用手描绘谢禧精致的眉眼,说:“你与你姐姐非一母所生,可你们二人相貌却无端有些相似。”
说起姐姐,谢禧脸上便带了笑,“世人常说夫妻相处久了,两人不同的外貌会变得相似,称之为夫妻相。我与姐姐从出生伊始形影不离至今十一五载,有几分相似也是寻常。”
“你如此心心念念你的姐姐,可曾想过一入宫门深似海,有朝一日为了恩宠,姐妹反目,相见陌路。”
谢禧表情有些奇怪,似是不能理解:“姐妹反目,为了陛下?”
仅仅只是为了陛下?
“好吧,当我没问”,谢太后显然高估了陛下的分量,“一个男人而已,是不配梗在你们姐妹之中。即使他是一国天子,怕也是比不过你姐姐一根头发。”
“姑母找我来此,是想让我明白,身在漩涡中心,一味明哲保身并不可取。我跟姐姐以为可以继续在谢氏的生活,可陛下,位份,荣耀,恩宠,这些东西,终有一日会导致我和姐姐分道扬镳,姐妹成仇。”
谢太后回到座位,居高临下,“之前是, 不过……”
“人心可贵。”
她于先皇驾崩之际携幼帝登临朝堂,在朝堂沉浮近十载,知道朝臣衷心不妨碍有二心,于国有利于百姓有利不如于官员有利。再有雄心抱负的官员经过官场的磋磨都会变得圆滑世故,青衿之志不复在。
人心可贵,人心也易变。
她这一生见过太多以命相托的挚友为了利益反目成仇,也见惯了宛若一人的姐妹为了帝王恩宠面目狰狞。
可那并不代表世事皆是如此。世人千面,一副心肠也各不相同,也有人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看样子,谢氏姐妹或许是。
“你和你姐姐,很好。”
谢太后声音从上头落下来,轻飘飘砸在谢禧身上。
谢禧有些茫然:“我以为姑母会觉得我很可笑,居然对与自己共事一夫的亲姐姐毫无隔阂,”
才能不显,德行不彰,性情古怪,除了一张漂亮脸蛋毫无是处。进了皇宫之后更是千娇百媚,姿色各异,连容貌这个优势也显得平常。若不是家世实在显赫,怕早就泯然众人矣,陛下才想不起她这个人来。
谢太后对此却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我活了这么多年,后宫争斗见得多了。大都为了荣宠,脸面,家族。你见过有哪个是真正为了男人的。”
“特别是一个年过四十,臼头深目的男人。”
谢禧眼前浮现林陈叶的面容,凤表龙姿,剑眉星目。听闻先皇后是有名的闺阁之时便是有名的美人,至于先帝,看几位王爷和长公主的相貌,都是人中龙凤。
姑母说的,不会是先帝吧。
“跪够了便起来吧。你如今位列昭仪,也不是随便跪的。”
“是。”
谢禧踉踉跄跄站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动。
谢太后见她不动又开口:“还不走,等我留你用膳不成。”
这就完了?
谢禧一时不敢相信。
谢禧道:“姑母让我来一趟,起码让我来的明白。阿禧心中有惑,心中不安。”
“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好事。”
“谢禧,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清醒的活着,太多的事情会把你压垮。不如随波逐流,好好过完一生。”
谢太后见她还是不动 不耐烦地一挥袖,“退下,在这晃得我眼睛疼。以后别给我惹事,安心等你二姐姐来。”
这句话谢禧很快领悟到其中精髓,反应过来顿时眉开眼笑。谢太后见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更觉心烦。
“还赖着不走,又想闭门思过吗?”
当然是不想。
谢禧恭恭敬敬朝姑母行了个大礼,迅速退了出来。
刚出殿门,就见孟女官引着一人走来。谢禧仔细一看,居然是卢画萼。听说她最近来往章华宫很是勤快。
孟女官此时也看见了谢禧,停下来给谢禧见礼,“见过谢昭仪。”
谢禧微微稽首算是回礼,目光看向后面的卢画萼:“卢美人来向姑母请安吗?”
卢画萼态度十分恭敬,不知是被谢禧那一拳打怕了,还是想通了。从上次谢禧解除禁足,众人去平芳局时便能看出,没了往日眼睛往上挑的气势。
她先问谢禧安,又说:“嫁入宫中,母后便是唯一的长辈,理应时时自省关怀太后。陛下政务繁忙,也自当替陛下看望太后,以全孝道。”
这话说的周全又漂亮,不愧是卢家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姑娘,就算之前因谢禧心生不满,也能很快调转思绪,调整心态。
谢禧心想:看来自己果然是小人之心,总怕姑母让我做什么为难之事,畏惧姑母如虎。到头来还是卢画萼想的明白。我也就这般出息,好在投了个好胎,一进宫便得高位。往后便是姑母跟陛下真的生变,凭借哥哥的面子她和姐姐也能保个荣华富贵不愁。
想到此处她不禁对卢画萼心生钦佩,宫中如今局势不明,她们几个对陛下跟太后只是恭敬,倒也不敢如此明显的站队。只是她跟姐姐明显就是太后这边的人就是了。
反观卢画萼,没事就去清净殿制造偶遇,当面落人脸的面林陈叶干不出来,除了有事处理,不宜外人在场,卢画萼倒是也能跟陛下相处一会儿。
“我刚看完姑母,姑母对我不太耐烦。便不与卢美人再进去了。我先走了。”
卢画萼笑了一声,道:“昭仪是母后的亲侄女,相处之间本就随意,不会在乎这些。”
“昭仪慢走。”
谢禧点点头,走了。
孟女官领卢画萼进宫之后便退下,卢画萼在谢太后面前不像对着谢禧那般自如,只能跪着不敢动作。
谢太后对她和颜悦色,不见严厉:“这几日天寒地冻,我经常疲乏,想着你们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你倒是难得,不陪着陛下,反倒天天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卢画萼恭声回道:“陛下政务繁忙,妾也甚少能见到陛下。不如替陛下多陪陪母后,以尽孝道。”
“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谢太后夸道,“不像是陛下,这一月也没见他来过几次章华宫。”
“还有谢禧,本想着把她们姐妹俩接进宫陪我解闷,来了这才几个月,净给我添乱。阿绿也是,总是纵着谢禧,半分没把陛下和我放在眼里。”
卢画萼宽慰谢太后:“昭仪娘子性情直爽,有时难免考虑不周,不是有意为之。”
“也幸亏她没脑子,想的不多,什么都不在乎。要不然也是麻烦。”
卢画萼心下一震,想到父亲信中的内容,喜悦几乎抑制不住,不过想到父亲嘱咐,又强自按捺。
谢太后似是有些疲累,对卢画萼说道:“今日就这样吧,我也乏了。前几日我新得了一幅秋游图,画工精湛,图上的人活灵活现,你走时拿着吧。”
“是。妾谢过母后。”
卢画萼从章华宫出来时,怀里抱着装着画的盒子。
门外等着的侍女是卢画萼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喜儿,看见卢画萼怀里抱着东西赶忙来接。
“哎,别动,”卢画萼伸手阻止,“这是太后赏的,我拿着便好。
“美人,不仅陛下对您愈发宠爱,连太后也对您青眼有加。这可是连谢昭仪也没的优待。”
“谢昭仪毕竟是谢氏女,太后亲侄女,也占一个陛下表妹的名头。谢大人不仅在前朝尽心尽力,在陛下选秀这件事上更是一次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侍候,纵然陛下心中不喜,面上也得过得去。”
“美人说的是”,喜儿奉承道,“眼看着陛下新鲜劲儿过去,如今这批娘子中,也只有美人时不时能见陛下一面了。”
“美人只要听老爷的话,好好侍奉陛下才是紧要。在这宫中陛下的恩宠只是一时,皇嗣才是最重要的。”
“那是自然,父亲总不能看我一辈子只在这低位上仰人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