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苦无离开宏德寺的这段日子以来,他早就于潜移默化中忘掉了身为一名僧人出于本能的动作反应。
比如脱口而出的“阿弥陀佛”和双手合十的致敬招呼,这两种平时在他身上最常见的习惯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就连当年的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现在除了还有些优柔寡断之外,别的倒是在往还俗方面发展。
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苦无如果还是以前那个畏畏缩缩、顾虑重重的模样,那又如何能在人人自危、腥风血雨的江湖上生存下去!
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苦无未曾向所有人提及的一点就是,他连酒都喝过!
也许对于情感方面,他能否认自己未曾逾矩。但是被王允川强行灌下一杯酒,却是他不可否认的事实!
虽说那是情有可原,但是法不容情。
既已破戒,便是没有再狡辩的道理。
归根结底,苦无现如今已然不适合做一个安守本分的出家人。
可与其说他已经不适合做,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做。
神宗不是寺庙,没有出家人所要遵守的那么多繁文缛节。
枯山在他小的时候就助他养成遵规守矩的良好秉性,这已经是功德无量,毋庸置疑。
只是像苦无这样身怀灭魂之力的人而言,注定有属于他自己的非凡江湖,像一个和尚一样清心寡欲地度过每一天,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时至现在,苦无看似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和尚,实则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江湖人士。
只可惜他一直在逃避事实,迟迟不肯面对自己的本心,但这也就算了,更关键的是,他的懦弱让瑞霜在情感方面独自一人承受了太多。
要不是瑞霜用情至深,恐怕早已离他而去。
像他这样的木鱼脑袋,又有几个人能有耐心等到他开窍顿悟的那一天呢。
只希望瑞霜不遗余力的付出,到最后不要一无所获才好。
就在瑞霜陷入沉思而无法自拔之时,苦无突然在他面前招了招手,并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小霜?小霜?”
瑞霜的心里“咯噔”一声,颤了一下,脸颊泛红甚至略显滚烫,匆匆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地连声答应道:“哦!对!言之有理,好伙伴嘛,就应该互帮互助!”
苦无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最是打动瑞霜心。
瑞霜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进而饶有兴致地问:“小和尚,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因这屋子太过简陋,睡不着觉,所以才想着出来散散步啊?”
苦无淡然一笑,镇定自若地否认道:“自然不是。我从小过惯了粗茶淡饭的生活,这点贫寒的条件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从荣千富那挣来的银两无处施展,倒是有些可惜了。不过听小霜你这么讲,莫非你是因住不惯这里,所以才会睡不着觉?”
瑞霜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把手一挥,极其不自然地辩驳道:“才不是呢!本姑娘像是这种吃不起苦的人吗?纵使寒风凛冽、屋顶漏雨,本姑娘也还是照住不误!”
“小霜,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根本住不惯这儿。”苦无轻声一笑,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如道,“不过我细细想来,这也正常。毕竟你家世代为官,想必也算是大户人家。现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所落脚的环境大打折扣,你难免会不适应。但是小霜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擒住女鬼,等我们抓到她以后,就可以没有顾虑地离开这里了。”
听到小和尚这么说,瑞霜才觉得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进而嘴角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笑意,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地一口答应道:“嗯!小和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不是因此才出来的,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呀……”苦无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若有所思地稍稍抬头,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进而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一筹莫展、怅然若失地感慨道,“我自然是因为今日所遇到的那只女鬼的事情。”
“女鬼?”瑞霜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进而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相当无辜的模样,不敢相信地问,“你居然还在想女鬼的事情?”
苦无心潮起伏地默默颔首,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说:“这只女鬼能够连续两次从我们手中逃脱,足见其身手不凡、法术高强。而且他一向神出鬼没、无影无踪,我们要捉拿起来很是费力,我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出手制止他,那就会有更多的生命因此而魂归西天、驾鹤西去。”
瑞霜的眼睛一闭一睁,愁眉莫展地扼腕叹息道:“小和尚,你再怎么杞人忧天也没有用。女鬼跑都已经跑了,看样子,今晚也是再无出现的可能。毕竟她已经在我们这里连续两次栽了跟头,如若她再不知好歹地送上门来,那只能说明她一心求死、不知死活。你与其在这儿黯然神伤、庸人自扰,倒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这样才能有十足的把握抓住她,而不是再让她远走高飞、逍遥法外。”
“小霜,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我就是放不下心来。”苦无忧心惙惙、忐忑不安地语出惊人道,“我们根本无法掌握这只女鬼的行踪,如果她又去找了连伯兄该怎么办?她都已经有过第二次了,又为什么不能有第三次呢?”
瑞霜心弦一紧,一听苦无提起历连伯,脑袋里便是思绪万千。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进而轻声细语地话锋急转道:“小和尚,你真的相信历连伯吗?”
苦无一愣,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如坐云雾的不解神情,当即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进而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小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
“没有。”瑞霜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言语,颇有先见之明地迎着他的话说下去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了。我只是跟你一样,有些担心他而已。”
苦无叹了一口气,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地附和道:“我能理解。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恐怕以后我们要对付这只女鬼的话,还需小心行事、慎之又慎了。”
“嗯。”瑞霜不假思索地答应一声,愁眉锁眼的样子显然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果然不出瑞霜所料,小和尚还真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历连伯,自己才刚刚提及半分,他便已经想要对自己给予否认。
要是再继续谈论刚才那个禁忌话题的话,恐怕自己又要和他大吵一顿了。
两人谈话间,凉风习习、微风渐起,柳树的小辫子随风起舞、摇曳生姿,可能是因感受到了凉意而瑟瑟发抖,也可能是为风的到来而感到欢欣雀跃。
瑞霜不由自主地用双手交叉来回摩挲着双臂,口中甚至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
碰巧的是,一向粗枝大叶的苦无刚好注意到了这一细节。
他毫不犹豫地取下身上的披风,潇洒自如地把它盖到瑞霜的身上,并郑重其事地关切道:“小霜,起风了,我送你回去吧。”
瑞霜依依不舍地跟苦无对视一眼,进而微微点头,心满意足地一口答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