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府,府上已宾客满院,青唯由那花绳引着跨了火盆,到了正堂,还没拜天地,就听一旁有人喊,“江小爷早生贵子”,“小江爷抱得美人归”!
江辞舟笑了一声,他眼下没吃醉,尚算规矩,没理这些人,和青唯行过天地礼,把她送入洞房。
前院还有宾客,新娘子入了洞房,要等候至深夜。
罗氏原本要给青唯陪嫁丫鬟,但青唯没要,左右自己在江府待不了几日,等她走了,凭的耽误人家小丫头。
身边的嬷嬷很快退了出去,青唯掀开盖头,四下望去。
适才她是从前院过来的,依循记忆,这里应该是东跨院。眼下这个屋子是东跨院的正屋,里外两间用雕花梁柱隔开,没置屏风,另一头一间耳房打通,放了浴桶、竹屏、衣架。屋子南北开窗,要瞒住人出去很容易,往哪边走还待探过地势再行斟酌。
桌上备了不少吃食,她的嫁妆箱子也都抬进来了,青唯将薛长兴留给她的木匣从袖袍里取出,暂时锁进其中一只红木压钱箱里。
她已仔细想过了,要寻梅娘,她必须寻个合适的借口进到玄鹰司的衙署,眼下她暂成了江辞舟的妻,这个借口很好找,天凉了送衣,夜深了送吃食。
只是要做到这些,哪怕江辞舟再不满她这个替嫁妻,这几日绝不能与他撕破脸。
若实在做不到温柔体贴,那么顺从,好脾气,装也要装出来。
青唯在心中盘算着,把所有可能性里里外外想了个遍,不知觉间,夜已深了,外间宾客宴饮渐歇,倏忽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少爷,少爷这边走——”
“哎,少爷,您悠着点儿。”
似乎是那日跟着江辞舟的白净脸厮役。
青唯迅速将盖头罩上。
等脚步声到了门口,只听江辞舟吩咐道:“行了行了,都散吧。”
声音含糊得很,似乎醉得不轻。
门被推开,随即又合上了。
青唯听得脚步声忽近又远,一时又听到东西翻倒的声音,似乎是在找什么。
“德荣——”过了一会儿,只听江辞舟喊道。
“在!”屋外厮役应候,“少爷有事吩咐?”
“挑盖头的玉如意呢?”
“少爷,您仔细看,就挂在床榻前的金钩上呢。”
屋外的声音又消歇下去,只余下江辞舟醉意蹒跚的脚步声,青唯垂着眼,透过盖头底下的缝隙,看到他在自己的面前停住,取下玉如意。
如意探到盖头边缘,就要挑起来。
青唯屏住呼吸,方至此时,她才感受到一丝紧张,虽然她并不姓崔,也并未觉得自己是真正成亲了,可此时此刻,行完天地礼,要被挑盖头的,实实在在是她。
对方似乎也犹豫,玉如意几度伸来,又几度撤下。
如此循环往复,实在煎熬。
直至末了,青唯耐心终于告罄,她抬手,正要扯落盖头,与此同时,那头玉如意也似下定决心,将盖头挑了起来。
红盖头在这一挑一拽下,飘然拂落在地。
盖头落地无声。
那头江辞舟好似也没了声音。
顺着青唯的视线看去,江辞舟的手还顿在半空,手指修长如玉,几乎与他指间的如意一样色泽。而他整个人似怔住了,竟是动也不动。
青唯忍不住抬起眼。
江辞舟一身红绸新服,长身如玉。
他还带着面具,可屋中红烛满室,灯火通明,透过面具,那一双眸子清晰可见。
那一双眸子,眸光清朗,静如深海,正看着她。
有一瞬间,青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样的目光灼透了。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些年,寻常人见了她这张脸,都是避之不及的。
她觉得莫名,在迎亲时,上轿时,甚至拜天地时,未曾感受到的困窘忽然铺天盖地袭来,她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江辞舟蓦地退后一步,眸中清意不见了,似乎方才那一瞬间只是红烛光照下的错觉,他蹒跚着步子,一开口,满口醉意:
“娘子这新妆,画得忒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