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推开门。
雅舍里很宽敞,当中以一道竹帘相隔,成里外两间。张远岫正坐在外间的棋盘前跟自己对弈,见青唯来了,他起了身,十礼地跟她一揖:“姑娘。”
青唯盯着他,片刻,斗篷的内兜里取出木匣,摊开放在桌:“这是怎么回事?”
张远岫微微一笑:“姑娘果然聪慧。”
话音落,只听雅舍里间一阵动静,竹帘一下被掀开,薛长兴拄着杖,疾步出来:“小野。”
青唯一愣,立刻迎去掺住他:“薛叔?”
她看了看张远岫,又看回薛长兴,目光最后落在他跛了的腿:“薛叔,您怎么在这儿?这腿,是落崖时伤的?”
他二人说话间,张远岫已收了棋盘,斟三杯清茶,温声道:“二位久别重逢,不如坐下来一叙。”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几年能这么顺利地逃脱朝廷的追捕,全赖忘尘相助。那日我的行踪被玄鹰司发现,我选择在孤山跳崖,是因为忘尘在宁州试守,他听说我狱中逃出来,应该会派人接应我。”
张远岫道:“薛工匠说得是,我一听闻薛工匠被玄鹰司追捕,便派人在宁州与京城的交界地带等待,好在惊无险。”
“到了宁州后,我告诉忘尘,我把洗襟台的线索留给了,他派人去一打听,发现居然嫁去了江家。我当时就想了,瞧着没个想嫁人的意思,后来忘尘跟我说,那个江辞舟,是新任的玄鹰司虞侯,我就明白了,应该是为了洗襟台的线索,嫁过去与他做假夫妻的,左右天大地大,本事高,想走,没么人拦得住。
“其实那时忘尘就跟朝廷递了帖子,想提前结束试守,早些回京,可惜我的伤没好,暂没法路,直到阳坡校场起火的消息传来,我们才发现在查瘟疫案。何家势大,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他们麻烦,那么只一个可能,瘟疫案与洗襟台关。”
张远岫道:“当初的瘟疫案就发生在宁州,想把这案子掀到台面,必须得个站得住脚的理,恰好我在宁州当差,便寻到了当年被瘟疫案祸及的户部郎官。”
青唯听了这话,愣了愣:“所以那郎官与府官,是张二子故意带回京城的?”
她当时还道怎么这么巧,他们一找到人质,当年因为瘟疫案被革职的户部郎官便京平冤来了。
“倒不是。”张远岫笑了笑,“这郎官确实无辜,五年前,宁州府尹冤了他是事实,而今想昭雪,是他们自己的意思,我做的,只不过是在这个时机说服他们随我回京。”
他说着,站起身,再度与青唯深揖一礼,“其实一回到京,在下便想去寻姑娘,奈何姑娘明面已嫁了人,在下不好叨扰,只得备礼一份,暗示姑娘相见。昨晚事出突然,在下不得不托高兄相邀,实在是冒昧了。”
青唯摇头:“这倒没么。”
她看着他,片刻说道:“我知道薛叔十信赖,否则不会把我的真正身份与洗襟台的线索告诉。我一,可能说出口不太中听,甚至非常无礼,但是我这个人谨慎,如果存疑虑,我便不能对子放心。”
“温姑娘只管。”
青唯握茶盏,目光注视着张远岫,毫不移,“当年洗襟台坍塌,子的兄长张正清丧生楼台之下,而朝廷的海捕书,我的父亲与薛叔皆是重犯,我是总督工之女,身牵连之罪,按照书,我们就是害了兄长的人,为何如此信任我们,不遗余力出相助?”
哪怕他眼下知道了何鸿云的恶行,在此之前呢?
薛长兴说了,他这些年能够顺利逃脱追捕,离不开张二子的帮忙。
张远岫道:“姑娘说了,按照海捕书,温督工与薛工匠才是害了我兄长的人,是故在下一,那份海捕书,真的值得信服吗?”
他说到这里,垂下眸,样子很静,整个人像浸在一片月『色』里,“姑娘不是朝中人,是以不知当年事。先帝大病以后,朝廷繁『乱』,余后定罪,是为了给那时义愤填膺的士子与百姓们一个交代。但是我们这些局中人,谁人不知洗襟台修成前,雨水急浇三天三夜,温督工不止一次喊停;洗襟台建成那日,温督工莫名不在,那根支撑木桩,最后是小昭王下令拆除。种种疑点,究竟查清与否,尚未解,我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怀疑他人?”
“自然我知道,单是这一点,不足以让我相助薛工匠。我相助诸位的原因还一个。”他说着,安静一笑,“老太傅。”
即前东宫太傅,昭化帝的恩师,当年士子投江时的翰林掌院。
此人在士人心中地位极高,几乎是一言九鼎。
“老太傅?”青唯。
“我儿时丧父,后来丧兄,是老太傅教养长大的。洗襟台坍塌时,老太傅与我说,他相信洗襟台坍塌,绝非令尊与诸位工匠之过。昭化年间,百废待兴,令尊在京城时,老太傅曾见过他一面,称他举止儒雅,清谈畅和,谦恭礼,乃当世大筑匠之风。”
青唯愣了愣。
印象中,父亲只是个会念书的工匠,常年在外奔波,不成想他竟这样的名望。
她道:“我知道了,谢张二子。”
既然弄明白了,那么就没么好隐瞒的了,青唯道:“不瞒张二子,我今日前来,除了见薛叔,另外还两个目的,其中之一……”青唯沉默一下,“我想,小昭王怎么样了?”
“当初劫狱的人是我,罪过是我犯下的,他案子揽下,把我保下来,回宫后,必然会受人挟制。但是我生在民间,朝中没么可信赖的人,所以我不得已,只能跟张二子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