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闻声抬头,正看到瑞王从桌后转了出来,她吓了一跳:不说话,却像是要走过来了,总不会是要直接动手吧?
“王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真心悔改了!”
赵景藩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起来,跟上。”
说完后,他转身向着后堂方向走去。
无奇站起身来,想了想,赶紧跟在他身后。
原先瑞王腰间是束着玉带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去了,外面的袍子便显得松松的,随风微动。
但因为他身形高挑,非但一点不显得臃肿,反而更透出几分风流名士的仪态。
无奇看着他扣在腰后的双手,突发奇想:总不会是因为瑞王殿下听见了他们的那些不堪言论,气鼓鼓的……受不了才解了玉带吧。
瑞王从后堂走出来,前方就是那道月门,这会儿因为月影渐高,湖面上越发流光闪烁。
月门外,靠近湖畔的草丛中有虫儿在低低鸣叫,不知从何处时而又有一两声蛙鸣,入夜后鹤群都栖息在对面一重殿旁的湖畔,这儿反清净了下来,这些虫儿青蛙之类的正可得一夜之愉快,便尽量地奏乐歌唱起来。
付青亭暗暗示意侍卫们悄然退后,自己跟着赵景藩出了月门,仍是隔着十数步站定。
瑞王缓缓往湖畔走近两步,袍袖迎风:“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带你到这里?”
无奇垂手跟在身后:“是、是啊……我猜王爷,是不是想观赏这大好夜景的?”
瑞王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道:“里头太闷,本王怕这一口气忍不住,会直接动手把你弄死。”
无奇捂住嘴不敢出声。
“不过这里也不好,”瑞王眉头微蹙:“看着这湖,倒是想让你进去清醒清醒。你会游水吗?”
他的语气像是,只要无奇说“会”,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踹进湖中。
无奇先是一只手捂着嘴,现在变成两只。
她的确是会游泳的,不过会游泳,不代表她喜欢大半夜的跑到不熟悉的湖泊里泡着。
“哑巴了?先前你倒是很伶牙俐齿的。”瑞王仍是背对着她,“本王又没割了你的舌头,怎么不说了?”
怕他真的一怒割掉自己的舌头,无奇忙放下手,陪着笑道:“王爷,您别生气,我那是有口无心的。”
“什么有口无心?”
“就是、就是那些胡话。”
“怎样的胡话?”
“您不是已经都听见了嘛……”
赵景藩回头,两只眼睛里透出怒色:“本王听见了什么?”
无奇抬手挠了挠耳朵:“呃……”目光却向着旁边瞟出去。
赵景藩见她眼神闪烁,自然认为是心虚了,便冷笑道:“你竟然敢在背后跟人口出胡言,还有那两个人……你知不知道,倘若是别人敢如此放诞,本王立刻叫他伏尸当场!”
说到这里,瑞王平复了一下怒不可遏的情绪,他一甩袍袖,转身看着湖面,冷道:“你别以为为本王做了几件事,如今又还当着差,本王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告诉你,不管是你,还是蔡采石跟林森,一概不能轻饶!”
因为这张脸,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在旁人惊艳又怪异的眼神里长大的,之所以深居简出不愿见人,也是不想有卫玠之累,更加不喜欢别人用他的容貌做文章。
偏偏,今夜亲耳听这三个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那些什么有的没的。
正如无奇所想的,他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极有涵养且极度克制了。
赵景藩怒斥了这几句,心想她总该知道犯了大错,接下来不知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自己。
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不能太纵了这人,在她身上已经破例了太多次,如今连那两个跟她一起的呆瓜都看了出来,长此之外,万一传出什么不堪的言论,那真是无法可想,所以必要教训教训她,让她从此知道进退体统,不敢再如此放诞不羁的!
就算是有才干,人也讨喜……但毕竟不是佞臣的预备,自得好生敲打一番,玉不琢不成器。
想到这里突然无端地浮现蔡流风的影子,蔡流风的做派可正跟无奇相反,他怎么会看上这样口无遮拦行事放浪的家伙?
瑞王立志要借着这番无名怒火,起一个由头,只等无奇真的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服服帖帖的,自己才可以高抬贵手稍微放他们一马。
他心里想的妥妥当当的,但耳畔却迟迟听不到求饶的声响。
瑞王有些疑惑,不知无奇是在做什么。
想回头看看,但这样一来气势自然又低了,于是仍旧不理。
“怎么……”才说了两个字,瑞王突然想到——难道她是给自己吓晕了过去?
这念头才冒出来,赵景藩猛然回身,竟是担心真如自己所想。
可无奇并没有晕过去。
她甚至没有痛哭流涕,反而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了。
“你、你干什么?”赵景藩很是震惊。
刚才他还担心自己把她吓晕了,现在却又怀疑自己刚才那番话的力度,难道她真的有恃无恐,吃定了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无奇却忙道:“嘘,别做声!”
赵景藩的凤眸微睁,透出几分震惊和不信:“你竟敢……”
无奇并不理他说什么,只忙拉住他的手臂:“不太对劲,王爷你听!”
“听什么?”瑞王什么也没听见,隐忍的皱着眉,扫过她那只狗胆包天的手。
“不对,”无奇左顾右盼,眼神有些凌乱,终于道:“走!”
“混账!”赵景藩大怒,反手把她的手臂捏住:“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当本王的话是什么?”
无奇没想到瑞王的手劲这么大,疼得她几乎叫起来。
但就与此同时,无奇听见“咕”地声响,转头,却是一只碧绿的蛙正从水里跳上来,蹦蹦跳跳地往岸上去了!
无奇眯起双眼。
而瑞王眼睁睁地见她居然还有心思去瞅一只青蛙,简直给她的“无动于衷”跟“心不在焉”气疯了:“郝无奇你……”
无奇充耳不闻,眼波一闪,她转头看向两人身侧的水面。
月光下,湖泊的水不复白日般透明,反而是墨一般的颜色,本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但就在这所有的深沉墨汁的表面,有一条东西,正悄然无声地划开水波,向着这边箭似的冲来!
无奇的眼睛逐渐睁大,骇然道:“王爷!”
她抬手揪住瑞王的肩膀:“快走!”
瑞王心头一动,跟着她的目光回头,仓促中却只见平静的水面上有一道诡异的波纹闪过,正在疑惑,草丛上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很细微的簌簌响声,是什么东西掠过草丛。
无奇扭头看着黑幽幽的地面,来不及多想,挣脱瑞王的手臂,张开双手挡在他的跟前,伸脚乱踩过去!
在瑞王面前,是她细细的后颈窝在立起的衣领里,她是低着头的,看着像是突然发了疯,又像是地上有什么烫脚,灰白色的袍摆跟衣袖翻飞,像是夏日天边聚集而形状变幻的雨云。
不远处,付青亭正飞快地往此处掠过来。
“啊!”无奇厉声惨叫,身体踉跄后退。
瑞王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张手将她抱在怀中。
此时此刻他终于看见了——那是一只身躯细长的碧绿小蛇,正狰狞地张大了嘴死死咬在无奇的腿上!
“快,王爷快走,”无奇疼的钻心,站立不稳,无奈靠在他怀中,冷汗嗖嗖地冒出来,她挣扎着叫道:“来人保护王爷……”
赵景藩冷着脸,右臂搂着她,同时大袖一挥,左手往前探出,竟准确无误地攥住了那条蛇!生生地将它从无奇的腿上拽了下来!
无奇疼的又叫了声,她虽然不敢看却仍是被迫看了个正着,她几乎没有办法相信所看见的,只出自本能地叫道:“小心!这是毒……”
这是一条毒蛇他怎么敢徒手去抓?虽然被咬了口,但她仍是不愿意碰那玩意儿。
青蛇好像也很讨厌给人捉住,它意犹未尽地扭头,要在瑞王完美无缺的手上再啃一口。
电光火石间,突然一道寒光掠过,寒芒过处,蛇头不翼而飞。
瑞王松开手,半截蛇身落地,兀自不停扭曲翻动。
无奇只觉着浑身血冷,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蛇毒发作。
她心想:“糟糕,我要晕了……”
但她不能晕,她被毒蛇咬了,一定得处理伤口,别的还好说,若是被解开衣裳,那就全完了!
只听赵景藩道:“快,快救人!”语气平静下带着难以遏制的惊慌。
无奇用尽最后的力气,探臂揪住瑞王:“别、别动我!别……”
瑞王怔住:这是什么请求?可听起来……又有点像是命令。
无奇的眼前有点发花,她试着咬了咬舌头让自己清醒,却不觉着疼。
眼前是一轮圆月在天,而近在咫尺的是瑞王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无奇突然想到自己的那个才开了头的云仙玉清传。
无奇叹了口气,意识已经有点模糊,遂喃喃不清地交代重要遗言:“王爷,要是我死了,千万别为难菜菜跟木头,还有我家……我……”
她彻底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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