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看看手中的匣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
他暗暗深呼吸:“王爷,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瑞王微笑道:“如今父皇犯了旧疾,恐怕未必喜欢听这种旧年之事,且又是涉及后妃的,就算要说,也轮不到本王开口。而论起体察圣意,懂圣上之心,宫内再没有人比得上公公您了。”
李太监盯着他,终于唇角一牵道:“王爷,您是想的仔细周详,不过,这可是给了我一个烫手山芋啊。”
瑞王对上李公公的目光,也淡淡笑道:“本王相信以公公之能,自然会拿捏时机分寸,处理的妥当体贴,而决不至于会烫到手。”
“哈哈,”李太监仰头一笑:“好啊,承蒙殿下如此看得起,我若是还推辞,倒是显得矫情了。”
他看看手中之物,吁了口气:“既然殿下把它给了我,我必然要想一个合适的法子,安安稳稳的完结此事。”
瑞王欠了欠身:“公公多费心吧。”
李太监把盒子揣入袖中,慢慢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瑞王。
宫灯下,面前的人真正的龙章凤姿,天潢贵胄的风范。
再加上这种缜密入微的心机,滴水不漏的做派……李公公心想:就算再怎么韬光隐晦,这锋芒仍是遮不住的。
所以明明大家都知道瑞王忠心于太子,但是因为他太出色了,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揣了揣袖中的东西,李太监叹了口气。
这两天在神鹤园林发生的事情,太子懵懂不觉,但宫内却已经有了传闻。
有线报说起皇太孙受到惊吓,瑞王命人将跟随皇太孙的陈公公数人拿下。
而后,瑞王叫人从湖中捞出了不明之物。
虽然不知道那是何物,但既然东宫的内侍跟这个有牵连,那东西跟宫内有关也是没跑了。
皇帝不想见瑞王,差不多也有此中原因。
他不想这个儿子太聪明,可也不想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皇帝来说,能从神鹤园林找到东西,瑞王自然是聪明的。
但若是他想进宫向着自己邀功,那他就是太过愚蠢了。
皇帝年纪越大,越有点不愿意听一些“丧报”,尤其是有关于宫中的。
他喜欢安泰祥和,其乐融融。
头疼的旧疾是有,但没有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只是借口而已。
但其实皇帝也料错了瑞王的打算,或者说,他低估了瑞王。
瑞王居然主动而果断地把这东西给了李太监。
李公公当然知道瑞王是聪慧的。
可当发现盒子里是那东西的时候,李公公在震惊之余,忽然有点“怕”。
此刻他已然明白,瑞王先前去皇极宫,就算皇帝接见了,他也不会提起此事的。
因为瑞王显然早就另做打算了。
最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宫内人尽皆知,当初皇帝宠爱如嫔,所以把夜明珠赐给了她。
谁知雷电交加的夜晚夜明珠不翼而飞,如嫔从此受尽冷落,近来更是病的奄奄一息。
宫中多半都是拜高踩低之辈,有人甚至巴不得如嫔早死。
但他们实在是太过浅薄无知了,假如皇帝真的因夜明珠而厌憎了如嫔,如嫔一个失势的妃嫔,又哪里能够再苟延残喘地在这明争暗斗的宫内活上两年。
这个夜明珠失而复得的太巧了。
而瑞王也送的实在太好了。
唯一让李公公想不通的是,瑞王到底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些理由才转交夜明珠的呢,还是……他已经看穿了皇帝的心意。
所以才合浦珠还原璧归赵。
离开上书房之后,李公公看看这灯火辉煌的殿阁,他看不透瑞王的心意,但他很知道一件事:瑞王看穿了他,甚至还有皇帝。
从此之后,瑞王对于李公公而言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皇子了。
他得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因为瑞王若是敌人,会是他不愿意做的噩梦。
就在无奇等离开京城的当天夜晚,雷声轰隆隆响起,意味着入秋的第一场雨降临了。
重重宫阙之中,相似的电闪雷鸣,周南宫中的小太监捧着如嫔的药,缓缓从殿前经过。
正走着,忽地觉着身畔明光耀耀,把人的眼睛都闪到了。
小太监们不知如何,壮着胆子推开了原先的小佛堂的门。
里间,那已经尘封很久的供桌上,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在尘埃里流光溢彩。
次日,皇帝亲自驾临周南宫。
果然,那的确是当初南边进贡来的夜明珠,如今它突然地又回归周南宫,明珠复还,光芒且更胜从前,宫中人人惊叹,纷纷传说乃是吉祥之兆!
太医院的精锐太医们飞快赶到周南宫。
不多时,如嫔复宠的消息也很快传开了。
王府内,费公公正绘声绘色地跟瑞王禀告所谓那天夜里的“天降祥瑞”。
但任凭他说的何等投入,瑞王仍是一脸冷漠。
他的反应,就仿佛在听一个重复了几千遍的故事般不动声色。
这让费公公很是受挫:“王爷,您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啊?这多神奇的一件事,对了,您不赶紧进宫向皇上朝贺吗?”
瑞王瞥了他一眼:“说够了就下去吧。”
费公公的脸立刻拉长了几寸:“王爷,您近来是不是太冷落奴婢了?您也是嫌奴婢年纪大了不成?”他委委屈屈地看着瑞王。
“本王嫌你话多。”瑞王哼了声,拂袖起身。
从桌边往外绕的时候,袖子不知挂到什么,吧嗒掉在地上。
“这好办,那奴婢以后少说两句就行了,”费公公转忧为喜,颠颠地过去捡了起来:“哟,这是什么?脏兮兮的……像是不要了的旧字纸,王爷桌上怎么会有这玩意?奴婢拿去扔了吧。”
瑞王瞪了他一眼,劈手把那一卷东西拿过来:“出去!”
费公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好皱着脑门后退数步。
这卷纸之上,是用一段细红缎带系住的,看着倒像是从哪里弄来的女孩子的头绳,打着一个简单的活结。
瑞王随意一扯,那细带便散开了,捆着的几页稿纸像是得了自由般舒展开来。
瑞王看了看,终于随意拿起了一夜,扫了过去。
这一看,就没停下。
直到付青亭进来回事情,却见瑞王拈着一页纸,眉头微蹙而目不转睛。
“王爷,”付青亭小心地唤了声:“海陵那里……”
瑞王眉眼不抬,却打断他的话:“这个是谁送来的?”
“顾九,啊不,是名卷那边的段宏。”付青亭答了这句,忙道:“王爷,有什么不妥吗?”
瑞王琢磨地看着那隽秀的小楷:“这字,看着眼熟的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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