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站不稳,索性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里,她抬手抱住头:“这可怎么办啊!这简直是那两句话——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
“所以范仲淹公早就给了你解释了,”蔡流风不由笑道:“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无奇忍不住也苦中作乐地笑了:“蔡大哥,你这会儿还能说笑呢。”
蔡流风握住她的肩头,轻轻地一摁,温声道:“只是看你过于忧愁,所以想开解你罢了。”
无奇深深呼吸,把那些愁绪暂时压下:“说起来,李靖若是跟那白衣女子是一伙的,那么他们就都是端王的人,咱们总算知道是谁在背后弄鬼了。”
蔡流风道:“要真如此,恐怕他们‘造出’这些古之名将的用意,不会是目前我们见到的这么简单。难道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想要除掉瑞王殿下吗?如果是这样,他们直接冲你就行了,但先是李光,又是卫优……看着不像是直接冲着你跟瑞王,而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蔡流风眉头紧锁:“像是一种试验。”
无奇听了这两个字,猛然震动:“试验?!”
蔡流风道:“你不觉着奇怪吗,李光‘病’的症状,跟卫优虽有所相同,但也有不同之处,李光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李广,弄得人尽皆知,但是到了卫优,……若不是你看出了他行军礼,只怕我们都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卫青了呢,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无奇点头:“卫主事深信自己就是卫青,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是卫青’这个事实。”
蔡流风道:“不知道这个李靖,又跟他们两个有何不同。”
无奇回想起那个小孩儿,叹道:“若不是他的言语举止异常,看着就像是个可爱的孩子。”
“有一件事,我先前命人调查京内的李靖,发现还有一个少年并一名中年人,也是同名,但偏偏对方选择了这个孩子,”蔡流风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说,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用意?”
“孩子……”无奇重复了一句,心里突然想到卫优临死之时断断续续的那句话,“如果是他们故意的,又是为何故意用一个孩子呢?”
蔡流风也无法回答。
门突然给撞开。
无奇跟蔡流风都吃了一惊,却见原来是春日,上前一把拉住无奇:“快跟我来!”
“怎么了?”无奇诧异。
春日不语,拉着她飞奔,竟像是放风筝一样扯着无奇离开了考功司。
蔡流风在身后只能瞻仰两人的背影,见无奇袍袖飞扬,简直随时要给摇摇摆摆地放上天。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会儿,想到刚才明朗离开时候的情形,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苦笑。
直到无奇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春日才石破天惊地说道:“王爷……我是说、王爷的心腹明公子不见了!”
无奇虽然正处于窒息的边缘,听了她这句话,仍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欲盖弥彰,这就是!
“他、他不是回王府了吗?”不过想想,这的确不是什么轻易能捅破的窗户纸,于是无奇也克制地:“怎会不见?”
原来先前明朗离开吏部后,自然有人暗中跟着,本来春日该亲自跟随,但她不放心,便折回来,偷听了一阵子,谁知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出了事。
根据跟随明朗的人来说,起初他走在街上,不许任何人跟着,走了一半,突然来了一堆玩杂耍的人,引得百姓们也围拢来看。
人潮涌动里,等跟随的侍卫回过神来,早不见了瑞王的身影!
无奇听春日说完也吃了一惊,她最害怕的就是李靖那些人趁机动手:“快叫人去找呀!”
“此事不能大张旗鼓,”春日满面焦急,道:“你且好好想想,他能不能、有要去的地方?”
“我又怎么知道?”无奇也急了。
春日眼圈都红了:“求你了小奇!他千万不能出事……”
无奇舔了舔嘴唇,终于问道:“他最后不见的地方是哪里?”
瑞王最后不见的地方是护国巷。
这个地方无奇是有点熟悉的,毕竟护国寺左右,她前些日子还走过几回。
同春日来到巷口的时候,天空数声闷雷,天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路上行人道:“这场雨来的好急啊。赶紧走!”
春日道:“咱们分头去找。”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巴掌长短的竹筒模样之物给了无奇:“要是找到了,就把上头的塞子拔了出来,筒子口朝天。我便会立刻知道。”
无奇答应着同她分别。
两人各择一处,无奇走了会儿,见路边的人正在买伞。
她心头一动,便也上前买了一把,暂时未雨绸缪着。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鼻端嗅到一点点甜香,她知道这左右必然有卖水果蜜饯的,若是平时,自然去弄些来吃,但现在哪里有这种心情。
何况天上的雨已经落了下来,催的路上的行人赛跑似的飞奔。
“幸而我有伞。”无奇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不慌不忙地把伞撑开,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场雨果然很急,渐渐地,青石板路上已经有流水四溅,无奇踏过水花,正要经过那一间点心铺子,眼角余光,忽然觉着不对。
她的脚下一停,转头看向旁边。
就在那铺子里,站着一道极熟悉的身影,他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正转过身来。
两个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隔着雨幕,猝不及防地就打了个照面。
“平……”里间,明朗睁大双眼看着外头,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乍惊乍喜似惊似喜的表情:“平平?!”
他的手一松,点心落地也顾不得,只忙冲了出去。
无奇呆呆地站在原地,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伞上,声音清脆,她却什么听不到。
只看见他有些张皇匆忙地从铺子里跑出来。
那一瞬间她其实想要后退的,可不知是为什么,还是站住了。
他的发丝给雨水打湿,眼睛却很亮地盯着她:“你、你怎么在这里?”
似乎不知道要问什么,他惊疑地问了这句,又有点警觉地四处打量:“蔡流风不会也……”
无奇叹了口气,回神:“走吧。”
她迈步向前,明朗正要跟上,点心铺子的小伙计提着点心跑出来:“客官您的东西!”
明朗见了无奇,点心便可有可无了,本想不要了,可看着无奇淡淡的脸色,还是拿了过来。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街上的人更少了,雨居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无奇刻意地没有跟他说话,等到发现他半边身子已经给雨淋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站住脚,亡羊补牢地把伞往他头上倾斜了几分。
只是她毕竟个子小力气弱,擎伞的功夫,一阵风促狭地吹了过来。
那把给擎的很高的伞随风鼓了鼓,竟从无奇的手中腾空飞起!
“哎呀……”无奇赶紧伸手踮脚,似乎还想挽留那一心远走高飞的无情之伞。
那伞已然随风流浪去了,而她伸出的手,却给对方握住了。
无奇一怔,但当看着明朗的脸,她又吓了一跳。
心情复杂,无奇竟不知该不该说。
但她终于还是垂眸:“王爷,您的脸……要没了。”
“这也没什么,”明朗只顾看着她,竟把别的都淡忘了,恍惚只以为她是嘲笑自己的话,更没有在意别的,只道:“脸面又值多少钱?”
为了她,他仿佛真的都不要脸了。
那只绵软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听见心跳,噗通噗通,早忘了别的。
无奇忍无可忍,提高声音道:“王爷!”
明朗,或者说是瑞王见她双眉微扬,才要答话,突然间意识到不对。
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你、你叫我……”
喉结轻轻地一动,瑞王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脸皮有些褶皱了。
原来雨水倾落,自然也把他的脸也打湿了。
他本是让付青亭用了很高明的易容手法换了面容,但是脸上的东西不能沾太多水,否则就容易起皱露馅,刚才只一心都在无奇身上,竟然没留意这个。
无奇跟他的目光对了对,无奈地又挪开。
她想再找一把伞,可是满街都是飞跑的人,倘若有空余的伞早给人拿去了。
又想春日应该在这周围不远吧……怎么也不见出现呢?
瑞王因为身份暴露,有些脸红,面具在脸上也有些不舒服。
索性低头揭了下来,总算露出了他的本色真容,而那出色的五官给雨水一冲一润,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无奇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心想:“人家都是竭力扮的更好看,他倒是反其道行之。”
瑞王的“假脸皮”是摘下来了,但真的脸皮却也有点儿挂不住,竟没有再说话。
无奇找不到伞,见到前方有人在屋檐下避雨,便忙拉住他的手:“走。”
瑞王一愣,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往前走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那种人避雨之处,原来竟是一家客栈。
门口却挤满了人,已经没有空闲了。
店伙计在内嚷嚷:“住店的里边请!我们这儿有大把的空房,各位不要只挤在外头吃风啊!好吃好喝好住的岂不妥当?”
无奇正愁总不能拉着瑞王跟这些人挤,闻言忙叫道:“住店住店!”
门口几个人忙让开路请他们进去。
入住的经过颇有点尴尬。
首先两个人都淋的落汤鸡似的,但就像是水润美玉,那玉自然更加夺目,瑞王跟无奇一进门,就把客栈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几个大概是好色之徒,口水都要流下来,叭儿狗的样子看着让人生气。
无奇有些后悔,为什么叫瑞王揭开了那张假面……太早了简直!
“上房,要干净的,快!”无奇从荷包里翻出了一快银子,丢在柜台上,这大概是她生平最为慷慨的高光之一。
而这举动在众人看来更加匪夷所思了!
一个身材娇小容貌秀丽的公子哥儿,牵着一个身材高挑却容貌艳丽绝伦的青年公子进了客栈包房,而且是前者付钱。
有人忍不住想:这到底是……谁、搞的谁呢?
幸亏小二动作迅速,很快领着两人进了一间看似很干净的上房。
无奇不顾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赶紧请他出门,又立刻把门关上。
手摁着门闩,无奇静了会儿:
——“我们……等雨停了就走,或者……春日姐姐会找到这里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敢回头,正经是对着门说的。
但是身后,瑞王靠近过来,一言不发,他张开双臂将无奇抱入怀中。
这一抱他真的盼了很久了。??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