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四方瞪大了双眼。
他对于瑞王自然是敬畏有加的,可突然间瑞王要当自己的女婿,这、这从天而降的“喜”,却着实过于沉重。
就像是愚公移山里的“山”,像是佛祖压制孙大圣的“五指山”,像是压顶的泰山,总之,过于大的“喜”,也实在叫他不敢伸手去接,弄的不好会不堪承受直接被压死。
郝四方理了理头绪:“可是毕竟是瑞王,他亲自对我开了口,难道我们就不理会?而且平平的身份暴露,以后总要谈婚论嫁,一般人家只怕不敢要这样的媳妇……”
郝四方没说完,阮夫人拧眉道:“胡说什么?难道平平还非得找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嫁了吗?还轮到别人对她挑三拣四的吗?与其这样,那不如不嫁,难道你要把她扔出去?”
“不不不!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为了平平以后着想嘛。”郝四方赶紧举起手来。
阮夫人哼道:“倘若高不成,低不就,那也不必委屈。你放心,瑞王那边若还有话,我自然去应付。至于平平,我已经想好了,原本就打算让她辞官的,如今正好!这两天,我就会送她去清流娘家,大不了不回这京城了!”
后院。
无奇带了蔡采石跟林森回到自己房中。
宁儿早听说她回来了,见她这般打扮也吓了一跳。
无奇把蔡流风的那件外袍脱下来,犹豫了会儿,交给宁儿:“去好好地洗出来。别弄坏了。”
宁儿答应捧着去了。无奇又飞快地洗了把手脸,因蔡采石跟林森都在,她不便就先去收拾,只道:“你们两个是从吏部来的?蔡大哥现在干嘛?”
蔡采石道:“大哥正在查那个张巡,找了几个同名同姓的,都已经看管了起来,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表现异常的。”
林森道:“说来瑞王殿下既然死里逃生,那个李靖……会不会也没死?他会不会又出来闹事?”
无奇一怔,想想当时的情形,想到自己以为郝四方出事时候的心情,一股寒意从背上爬过:“我是不愿意再跟他照面了,说他不是李靖吧,那份算计跟心机,又实在叫人害怕。”
蔡采石见丫头不在,悄悄道:“你别只管问这个,我只问你,如今事情到了这地步,以后会怎么样?”
无奇愣住:“以后……”
蔡采石道:“刚才夫人跟你回来,可同你说什么了不曾?”
“没……”无奇刚要回答,突然想起阮夫人问自己有关瑞王的事情,脸色便有点不自在。
正在发怔,忽然林森道:“小奇,这是什么?”
无奇定睛一看,见林森手中拿着的,赫然正是那个瀛洲使者送给瑞王的剑玉,那天晚上她去谒见瑞王,瑞王送给了自己,她一直摆在桌上。
这剑玉本是给小孩儿玩耍的,手持剑柄,挥舞着那个小圆球,倘若圆球能够正落在中间的剑尖上,便算成功了。
林森因为从没见过这个东西,自然不会玩,只顾摇晃那个圆球,又笑问:“哪里来的古怪玩意儿?”
无奇便随口指点了他几句,林森知道了怎么去玩,但是挥了几次,那圆球却始终无法准确地落入剑尖之中,屡战屡败倒是激发了他的干劲,便闷头在旁边试练。
三人正说话中,秀秀跟窦玉两个也跑了来,窦玉叫道:“表哥!”上前抱住无奇。
秀秀本来也满眼惊喜,可突然想起无奇之前作弄自己,便不上前,只站在门口,嘟着嘴翻了个白眼。
无奇给窦玉抱住,笑道:“玉儿怎么啦?”
窦玉道:“玉儿很担心你。”眼睛里就有泪花闪闪的。
无奇有点感动,摸着他的头道:“没事的,不怕。”
此刻林森因看到了表姐,忙提着剑玉走过来:“秀姐姐,您瞧这个东西好不好玩。”
秀秀瞥了眼:“这是什么?”
林森笑道:“小奇说这是东瀛的玩意儿,叫什么剑玉的,只是我还不太会弄。”
窦玉听见有好玩的,就也看了过来,无奇感念这孩子一片真心,便对林森道:“那本是小孩玩的东西,你给玉儿,叫他拿着玩去。”
林森爱屋及乌,因为秀秀的缘故对窦玉当然也是另眼相看,便大大方方地把剑玉给了窦玉,又教他怎么玩儿。
无奇道:“开始玩的时候毕竟生疏,练得时间长了就容易了。”
窦玉见这玩具花花绿绿的,果然新鲜,便道了谢,起初在屋内,后来索性跑到屋外去练习了。
这可得了林森的意,他便立刻缠着秀秀,说长道短,非常亲热。
秀秀同他说着话,眼睛不断地打量无奇,当初以为她是男孩儿的时候,就对她的相貌一见倾心,如今虽知道是女子,但这张脸还是叫人喜欢的很。
忽然想……这样半点脂粉都没有,还这么好看,假如扮回了女孩儿,不知更该是何等的绝色呢。
想到这儿心里竟有点惆怅。
蔡采石见无奇才回来,还没安定,想必以后的事情也还没有头绪,就不打算追问她。
于是便叫了林森:“咱们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先回去吧?”
林森自然而然地对无奇道:“小奇不一起吗?”
无奇跟蔡采石都愣了愣,然后无奇笑道:“我今儿是不能去了。”
至于以后能不能去,再说。
林森有些回过神来,正要先告辞,小丫头来说:“二门上小厮来告诉,有个什么慈幼局的江大人来求见。”
无奇微怔,继而道:“知道了,请他到厅内等候,我即刻便去。”
当下便跟林森蔡采石道:“我送你们出去,顺便再见见江执事。”
林森道:“这江执事跟你很熟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无奇道:“说来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他大概也是听说了我的事情,所以过来问问。”说着回头跟秀秀道:“表姐你先自便,我去去就来。”
秀秀本来想等蔡采石跟林森走了后,可以正经跟无奇说几句话,又听她要去见客,便有点不高兴,跺脚哼道:“忙忙忙,还是这么忙!”
而无奇同林森蔡采石一路往外,将到厅上,隐隐地听到小孩子的笑声,正是窦玉。
又走了两步,却见厅门口上,窦玉正跟江执事站在一起,江执事手中拿着的却正是那个剑玉,只见他手腕轻轻地一抖,没见怎么格外动作,那小圆球飞舞而起,然后“哒”地一声,准准地落入了中间的剑刃里。
窦玉拍掌笑道:“好厉害!快教教我!”
江执事才要说话,忽然抬头看见他们三个,便笑道:“这个就是个巧劲,多练练就会了。”说着把剑玉还给了窦玉。
林森也先走过来,啧啧称奇:“江大人,我刚才弄了那么久一次也没成,没想到你这么能耐,难道你以前练过?”
江执事谦逊道:“并没有,这个也是碰运气的罢了,我想是因为慈幼局里也有不少给小孩子玩的东西,我多多少少都摸过,经验至少要比你们多些。”
蔡采石行了礼,知道他来找无奇有话,便叫了林森先去。
无奇请了江执事到厅内落座,小厮送了茶进来。
江执事便含笑说:“我来的冒昧了,不过实在是邱大人从昨儿一直催我,刚才听闻你回来了,我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无奇道:“又劳两位惦记了,如今总算是风平浪静。”
江执事点点头,又皱眉道:“平公子原来真的是……一位女公子吗?”
“之前是情非得已,还请不要见怪。”无奇笑道。
江执事难掩愕然,又重新看了无奇一遍:“说的哪里话,怎么会见怪呢,只是万万想不到而已,是我失敬了。”
见他竟然站了起来,无奇忙道:“您千万别,以前怎么待我的,以后还仍旧一样才好。不然我以后不能去慈幼局了。”
江执事站住脚,感慨道:“我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啊对了,昨日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瑞王殿下如何,有的说你又如何,得亏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你有事,不然恐怕都要担心的睡不着了。”
无奇道:“昨日的事情的确惊险,只因贼人过于狡诈,不过幸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江执事皱眉:“这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竟这么厉害,连你跟瑞王殿下这般人物都几乎中了他们的圈套?”
无奇说道:“此事说来甚是离奇,恐怕江大人也未必相信呢,别说是外人,就算是我这个当事人,现在还像是在做梦。”
“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奇叹道:“那为首之人,自称自己是李靖转世的,意图对瑞王殿下不利。”
“什么?李靖?莫非是那个有名的大唐军神李靖?”
“真是此人。”无奇皱眉道:“我本来不信,但他的言行举止,以及那份心机,想来实在令人恐惧,幸亏他已经……”
“已经怎么样了?”江执事忙问,又道:“我隐隐听闻他跳了崖死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无奇沉默了会儿,终于道:“我倒是也盼着他就死在玉龙河里,不然的话,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总觉着寝食不安啊。”
江执事道:“这人当真有这么厉害?竟也让你如此忌惮?”
无奇叹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时候不亲眼所见,真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江执事摇头:“幸而我不在清吏司,这种棘手头疼的事情,不必我管。但是……公子你呢?以后……”
无奇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后恐怕未必就能还留在吏部了。这次死里逃生已经不易。”
江执事眉头紧皱:“我也说句不该的话,虽然说,历来极少有女子为官,但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且平公子又这样的一身才干,若从此退出,实在令人遗憾。”
无奇笑道:“罢了,正如您说的,留在清吏司所做的都是棘手头疼的事情,从此我不管了,倒也清闲自在。”
江执事一想,也笑了:“说的对,我虽然觉着你退出吏部辜负了一身才华,但也胜在远离是非,比如这次的生死历险自然也不会再有了。邱大人知道了,也许会松口气吧?不过你若不去吏部了,有时间的话,倒是该多去慈幼局,你知道那些孩子都喜欢你,若知道你是姐姐不是哥哥,只怕更加亲热呢。”
无奇笑道:“岂有此理。”
江执事笑说:“对对,是我说错了,不管是姐姐还是哥哥,他们都是喜欢亲近你的。”
说到这里,有丫头来道:“夫人那里询问来的是什么客人?叫别怠慢了。”
江执事忙站起来道:“说来我也该去了,这次委实唐突。”
无奇道:“很不必这般,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可不想因为身份恢复了,便跟大家都隔阂了。”
江执事望着她频频点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也好给邱大人宽心啊。不然他真恨不得自己亲自来了。”
无奇亲自送出了二门,彼此作揖告别。
目送江执事随着小厮离开的身影,无奇的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她缓缓回身,眉头不知不觉中皱起。
回到屋内,吩咐宁儿准备了洗澡水。
无奇泡了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裳才觉着清爽了好些。
宁儿小声道:“从此后就不必紧着穿男装了吧?还有那裹胸……是不是也该除去了,总是那么捆着,那胸都……”
无奇忙道:“闭嘴,瞎说八道。”
宁儿嘟嘴道:“我也是说正经话,为姑娘着想嘛,怎么总骂我。”
她嘀咕了这句,心里想着自己的主子从此后身份大白于天下,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她便极为得意。
又对无奇道:“皇上可真是宽仁圣明,是古往今来头一号的明君了,也许是皇上知道你能干,做的都是大好事,所以才特赦了。”
无奇听到这里,便想起阮夫人跟李太监在一块儿的情形,以及在回来的马车上阮夫人那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有些情分,是不能轻易去动的。”
“情分”,什么情分,到底是跟谁的情分。
但如今当务之急不是这件事,却是她刚才想通了的另一件。
无奇道:“叫门上备车,我要出去。”
宁儿很震惊:“啊?才回来不到半天呢,怎么又要出去?去哪儿啊?”
正要答话,门外是阮夫人的声音响起:“是啊,你又要去哪儿?还没野够吗?”
说话间阮夫人已经走了进来,无奇赶紧陪笑:“娘,我不往别处去,只是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情想要去吏部一趟,找蔡大哥的。”
阮夫人道:“是跟吏部有关的事?你以后不在那里了,就不用多操心了。”
无奇一愣,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阮夫人说起,心头仍是有些跳跳的。
阮夫人道:“宁儿,给姑娘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启程去清流。”
无奇大惊:“娘,你让我去清流?”
阮夫人望着无奇:“你这么吃惊做什么,当初你说不做官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让你去清流住一段时间,如今正好。反正你祖母那里先前已经知会过了,她也盼着你去呢。”
“可、”无奇迟疑:“这么快?能不能缓两天?”
阮夫人冷笑道:“你觉着快吗?要不是你爹求情,你今晚就得走!”
“啊?”无奇叫起来:“为什么?娘,你把我当成逃犯了吗?”
阮夫人淡淡道:“当然不是,逃犯还能自行逃呢,你能吗?”
无奇忍着笑,无奈地求:“娘,我答应明儿就走,不过我现在手头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好歹让我……”
“天大的事情也不行!”阮夫人斩钉截铁的:“你一步也不许出府,哪只脚出去,就打断哪只,两只都出去,便都打断。”
无奇愁眉苦脸,讪讪道:“把我打残了,对您有什么好处嘛,总说吓人的话。”
“这还算吓人?”阮夫人哼道:“比大理寺的诏狱还吓人?打断了腿,还能养着你,总比你在外头野马似地乱窜掉了脑袋要好。”
阮夫人不由分说吩咐了一番,又叫宁儿等赶紧收拾东西,又命他们好生看着无奇不许她出外,不然连他们的腿也要打断。
临走,阮夫人道:“你也不用想别的,从现在起,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来,一概不能见。你就乖乖地在这儿等着明日去清流。”
好歹送了夫人回去,天色却也不早了,无奇心急如焚。
本想叫个小厮去请蔡流风来一趟,可阮夫人放话不许她见人,就算请了蔡流风来,只要夫人不发话,她也见不着的。
若不是怕惹了母亲不快,只怕就要□□而出了。
正在坐井观天无计可施的时候,却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房中。??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