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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裁缝娘子带人来到阮府,将做好的衣裙奉上请无奇试穿。
无奇并没有试衣裳的心思,可这毕竟是老太太一片心意,??倒是不能扫她老人家的兴。
裁缝娘子笑吟吟地道:“按照老太太的吩咐,这三套衣裳,两套是日常的,??还有一套略正式的,??都是京城时新的样子,??姑娘试试看,??若是哪里有不满意的,我们再改就是了。”
彭老夫人忙不迭地招呼无奇:“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无奇摸摸那丝滑的桃粉色缎子,??笑道:“外祖母,这颜色是不是太娇嫩了?料子也太娇贵了。”
“自然是最贵的才配得上我的小平平,”彭老夫人宠溺地看她一眼,??又笑斥道:“颜色娇嫩才正好,正适合小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又不是给我们老婆子们穿,??快来,??你就先穿这一套给我看看。”
无奇吐舌。
裁缝娘子在旁边笑道:“姑娘,这颜色很多的想穿都穿不了呢。”
“这是为什么?”无奇忙问。
裁缝娘子道:“这颜色好贵好,就是太挑人了,若是肤色略暗淡些的,便会给这颜色衬的越发晦暗,??而且气质上也挑剔,??很容易显出村气俗气来。”
无奇摊手道:“那你还给我穿这个?岂不是让我自取其辱吗?”
裁缝娘子一怔,继而笑说:“姑娘,您可是太自谦了。不是我夸嘴,??我做了这几十年的衣裳,清流这边的大户人家,哪家哪户没去过?见过的美人也是无数,但是却没一个像是姑娘一般出色无双的……您放一百个心,我保管这料子你穿上是顶合适的。”
她倒是明白彭老夫人为什么如此宠爱这小外孙女儿,生得宛若瓷娃娃一般,又总是笑眯眯的,着实可爱非常。
无奇道:“您可别只管夸嘴吧,小心待会儿就打嘴。”
彭老夫人听得也笑起来:“少胡说,快穿上给我瞧瞧,是好是歹我自然看的明白。”
无奇只得听命,入内更衣。
多亏宁儿跟在身旁,伺候她将一整套的衣裙换的妥当。
一时半刻的整理好了,宁儿看着面前如同一朵春日初绽桃花般的女孩儿,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奇看她呆呆地便道:“你干什么眼睛发直?是太……好看呢还是难看?”
宁儿好不容易把嘴合上,叹息道:“还是老太太的眼睛最毒,知道挑什么样的合适姑娘。”
说着上前给她拢那头发,忍不住道:“早上我说该梳梳头,换换发饰,你只是说我多事,现在现弄也来不及了,这头发怎么衬得上这身裙子呢。”
无奇啐了她一口:“我又不是去相亲见人。”
宁儿掩口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姑娘生得好,这样去相亲也保管使得,定是人见人爱的。”
无奇吃惊:“你这丫头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我可没教你这些。”
宁儿说道:“这是实话,怎么油嘴滑舌了?”
此刻外头却来催着问有没有换好。无奇匆匆地应了声,嘀咕道:“算了,赶鸭子上架吧。”便抚了抚衣袖,迈步往外走了出去。
宁儿跟着走了两步,看着她的走路姿态,忙道:“姑娘你慢着些,步子太快太大了,不像是个小姐。”
无奇故意地大步流星:“我偏不。你绑着我。”
宁儿嘀咕了声,又忙小跑跟上。
两人来到外间,正裁缝娘子在跟彭老夫人闲话外头的传言,蓦地看到无奇走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已是秋日,气候自然有些冷飒飒的,天地之间的万花都偃旗息鼓,唯有菊花凌寒独自开。
但当无奇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却仿佛叫人觉着是春日满园灼灼的桃花,在春风之中自在摇曳,令人亦不由自主地沉醉于这和煦而令人舒适的美景。
果然是天生的美人。
裁缝娘子一时失语。
彭老夫人定定地看着无奇,心底仿佛闪过昔日阮夫人少女时候的影子。
“外祖母,”无奇挥了挥衣袖,上前特意地转了圈,道:“我换好了,您觉着怎么样?”
彭老夫人近看着她吹弹得破白皙似雪的脸,顿了顿才说道:“平平,真的要长成大姑娘了。”
无奇一怔:“外祖母?”
彭老夫人却又一笑,握住她的小手,又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心里竟是微甜的喜欢,跟微酸的不舍。
“好看的很。”老太太轻声地说:“比你娘亲当年还要出色。”
无奇诧异,忙笑道:“您可别这么说,很不用哄我,就算说不好看,我也不会立刻脱下来。”
老太太还没开口,裁缝娘子道:“这若还不好看,我回去立刻把我那招牌砸了,再不给人做衣裳去了。”
无奇听她这般恶咒都说出来,便笑说:“罢了罢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好端端地坏人买卖做什么。”
老太太本想让无奇把三套都试一试,可是见她穿的这样出色,便知道那两套很不用再试了,必然都是极好的。
裁缝娘子陪坐片刻,才依依不舍告退。无奇立刻想将这一身换下来,老太太道:“不用换,就这么穿着最好,我喜欢看。”
无奇笑道:“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穿什么,就是这裙子褶儿太多,怕我毛手毛脚惯了会绊倒。另外,穿了女装自然不能像是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可叫我小碎步的走,我可也不愿意。”
彭老夫人道:“谁让你小碎步了,这府内又没有旁人,你先前怎么着,这会儿还怎么着。不过……倘若有外人的来的时候你适当地装一装就是了。”
无奇抱住她笑道:“外祖母,您可真知我心。”
彭老夫人看她在怀里撒娇,想了想说道:“我知道留不了你几天了,所以想多看看你打扮的像是个小姑娘的样子。”
无奇一愣,仰头道:“外祖母……”
彭老夫人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个人,你大概是放心不下吧?”
无奇脸色微变,慢慢地将老夫人松开。
彭老夫人摸摸她的头道:“别怕,你娘送你来,自然是为你着想,不愿意你参与是非圈中,但是除非他们也一并迁来清流,否则难道要一辈子不许你回京?一味的避退并不是什么好法子,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要是想回去,自然可以回去。”
无奇的眼中闪闪烁烁:“外祖母,我、我……”
彭老夫人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样子:“你肯把心事告诉外祖母,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我自然也要帮平平排忧解难。”
无奇本来的确很像快点回京,但是此刻听老夫人这般说,心里却十分不舍起来,抱着老太太道:“外祖母,我舍不得您。”
彭老夫人道:“我又何尝舍得我的小平平呢,但若让你在这里郁郁寡欢的,倒不如让你高高兴兴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无奇搂住老夫人,泪再次的无法自控。
离开老太太上房往回的路上,阮听雪正跟君遥两个从外回来。
无奇因为满怀心事,并没有看见他们,远远地,君遥却先瞧见了她。
阮听雪本在跟他说话,见他眼神不对,顺着看过去,一眼看到个粉衣轻裙的窈窕少女,正微微垂首踯躅而行,他顿时道:“咦,来了亲戚?”
君遥闻言,才一笑道:“你且仔细看。”
阮听雪微怔,忙定睛再度看去,顿时大惊:“平平?!”
他脱口叫了声后,便拔腿向着无奇身旁跑去。
君遥不动声色地盯着无奇,却也随着不疾不徐地跟上。
那边无奇听见宁儿提醒,才抬头看向阮听雪。这会儿他已经跑到跟前了。
“平平,真的是你。”阮听雪啼笑皆非,又惊又喜,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想到换女装了?”
无奇道:“是外祖母叫人给我做的,下午时候送了来,就换上了。……你们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阮听雪是自己的小舅舅,而君遥,对无奇而言却是个“不相干”的人,所以面对他们倒也没什么窘迫局促的不适之感,一如平常。
阮听雪道:“是了,我听老太太说要给你做衣裳的,啧,这做的倒是极好。”他又看了看无奇,往常只见她一身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男装,性子又是古灵精怪的,竟没想到,换了一身女装,会又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气质。
也难怪他先前竟没认出来。
只听身后君遥笑道:“我们只去了醉翁亭,游览过了那周边几处便回来了,不然要走遍整座山,只怕要入夜才回了。听雪的体力只怕也不支啊。”
他自然是回答了无奇问“怎么这么早”的话,说完后又望着无奇道:“小平平这般打扮,倒是出人意料的。”
无奇猜不透这人的来历,却本能地怀着一份警惕。何况又从蔡采石那里得知了“逢君则退”,于是道:“是吗,让君先生见笑了。”
“并非见笑,而是……”君遥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笑道:“是惊艳。”
这样的话若是给阮听雪说出来,无奇一定怀疑是在嘲笑,但是君遥的目光冷静而自若,语气不容分说,倒像是在说一个浑然天成的事实。
事实也是如此,无奇明明没有梳起云髻,只是随意在头顶挽着一个最简单的发髻,用白玉簪。脸上也丝毫不曾涂脂抹粉,却是天然的清丽秀美,如同芙蓉出水,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动人之处。
无奇却受不了这般当面恭维,她假意咳嗽了声,便敬而远之地避开君遥的目光,对阮听雪道:“小舅舅我先回房了。”
阮听雪还没看够,闻言只能先应承了。眼睁睁地看着无奇带宁儿去了,才摇头说道:“这丫头……我原先只当她还是个小孩子,这换了女装才知道,原来……吾家有女初长成,未在深闺我不知啊。”
“哈哈,我倒也想起了两句,”君遥闻言也笑了声,竟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阮听雪笑看他:“君兄,词虽好,就是名不雅,这话可不能当着平平的面儿说,小心她恼你。”
这可是杜牧之当初调离扬州的时候,写给当地歌姬的一首诗,诗句自然极好,只是这赞颂的对象身份低微,自然不能拿来形容正经人家的小姐。
君遥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看小平平本对我也并无什么好感,多恼一份亦无妨了。不过,是不会当着她面说的,毕竟就算不能博佳人一笑,总不能让她更加恼恨我啊。”
阮听雪拍拍他的肩,忽然道:“你明日当真要走吗?”
君遥道:“是啊,我来,一则是惦记着游览琅琊山,二来也是承蒙阮兄你的盛情,但总归不能单留一处,这大好河山,我尚未走过三停之中的一停呢。”
阮听雪有些羡慕地点点头:“我虽然也自诩闲云野鹤,时常出去游走,不过到底是还有老母在府,不然的话也随着君兄走遍天下各处了。”
君遥笑道:“人各有志,换句话说,若是我也有慈母在堂,恐怕我也会跟你一样,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阮听雪叹道:“好不容易遇到君兄这般对脾气的知己,匆匆又别,真叫人……”
君遥拍拍他的手臂道:“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就算今日相别,焉知他日没有重逢之时?兄又何必做小儿女情态呢?倒不如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阮听雪笑道:“说的是!是我一时之间浅见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便自入内去拜见老太太。
次日,无奇才知道君遥要离开之事,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对这个看似非敌非友的神秘人,她只有秉承孟先生的那句“逢君则退”,本来是想先他一步离开阮府回京去,不料他居然跟她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
彭老夫人因知道她的心事,已经先派了心腹的人回京,去郝府告知阮夫人,免得阮夫人毫无准备,或者会为难无奇。
启程这日,正是阴天,阮听雪很有些不舍:“怎么说走就走,我才回来几天啊?”
无奇道:“我回去处置一件事,会还回来的。”
阮听雪敲了敲她的脑门:“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无奇还没回答,彭老夫人道:“你少说嘴,要不是你在外头胡混,岂不是能多陪平平几天?如今却还来说她。”
阮听雪便小声对无奇道:“你可有了撑腰的人了,我都不敢为难。”
彭老夫人道:“当舅舅的了,还这么没大没小,你给我好好地送着平平出城。”吩咐这句,又询问无奇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没有。
无奇却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鼻子发酸,便抱住老太太道:“外祖母,不然,我再住两天吧。”
彭老夫人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却笑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呢,动不动的就撒娇。行了,多住两天也是惦记,还是先回去吧,把事儿处置妥当了,我也才放心。”
无奇吸吸鼻子,不敢再看老太太慈祥的脸,生恐自己又落泪。
终于拜别了老夫人,乘车出城。
阮听雪送出了十里地,无奇连连劝他停下,毕竟再送可就到来安了,且她这一走,老太太不知如何的难过呢,还得让阮听雪回去陪着才好。
听雪只好停下来,又在车窗边上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回京,但既然老太太叫你回去自然是大事。你好好地处置,再过来住两天,这次我必陪你四处游逛一番尽兴。”
无奇伸出手来跟他的手握了握,各自道了保重。
两下分别,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春日并没有在车厢中,而是骑马在外。走了一会儿她回头看看,身后阮听雪跟阮府众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春日瞧瞧前方,靠近车窗:“你回去,是为了殿下?”
无奇将车帘掀起来,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只道:“你怎么不进来?”
春日摇了摇头,仍问:“你真是为殿下回去的?”
无奇避无可避:“我知道我能力低微,就算回去也未必帮得上,但我……我还是不想就这么袖手旁观的。”
春日突然问道:“你……喜欢王爷?”
无奇的手一颤,下意识地把帘子放低了一些。
春日瞧着她:“你真的喜欢王爷?”
无奇把脸转开,顾左右而言他地:“姐姐你、你不如进来吧,外头不冷吗?”
春日的脸上却露出一点奇异的笑:“我还是不进去了。”
无奇并不是真的在意这点小事,只不过是挡她那个问题的罢了。闻言缓缓吁了口气,正要放下车帘,忽然觉着不太对。
她往外看了眼:“这、是不是走错了?”
春日道:“什么走错了。”
无奇往前看了看,来的路上她曾留意过官道两侧的风景,何况来安到清流一条宽阔官道,无奇迟疑道:“这个……来安城不是在前面的吗?怎么好像偏开了?”她到了车厢另一侧往外看了看:“是绕道了?”
“是啊,”春日淡淡道:“前方有事,所以绕开行。”
无奇毫不怀疑,“哦”了声,便将帘子放下了。
当马车穿过一座不知名小镇的时候,无奇听着外头隐隐的人声,掩不住的疑惑:“姐姐,这是到哪里了?”
马车微微一沉。
车厢门打开,有个意料之外的人从外闪了进来。
无奇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竟会在此时见到君遥。
“你……”她瞪大双眼:“君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君遥笑着将袍摆一抖,道:“或许是你我有缘呢。”
无奇看着他讳莫如深的双眼,突然想到外间的春日:“姐姐……”
刚要去掀开帘子看看,手却给君遥握住了,他稍微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无奇拉到了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