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奇怪的触感……糟了!
竟然忘了摄像头还藏在胸口!
差点把正事儿忘了!
唐栋赶紧起身,背向着安雅,理了理刚刚有点偏离的摄像头,他是紧贴着胸口藏匿的,在衣服的印花上剪开了几个破口,又是防眩光的镀膜,所以,除非是眼睛怼上去看,否则是很难发觉的,毕竟,委托人要4k画质,他就没办法使用那个藏在袖口的小针孔摄录机了。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跌宕的心情,重又坐在了沙发上。
“我,想了一下。”
唐栋掏出了笔记本,在准备的笔记中,寻找一个适合的切入点。
毕竟,照安雅现在的情况来说,若不是自己主动开口,她真是能自己看文件看掉这一个小时,这种事情她做得出。
“我觉得,嗯……不是……”
唐栋怔了一下,急中生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一张嘴,就习惯性的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当然,这不是他刚才想问的问题,但却是刚才猛的想起,不知从何时起,似乎他每每开口,必定都先说不是,而他记忆中曾经看过的以往的聊天记录里,似乎从未如此。
“不是?呵呵。”
安雅放下了手头的文件,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唐栋,显然,这问题对她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她笑着问道,“那你刚刚说的不是,是什么不是呢?”
“就……不是啊!”
唐栋本能的指着笔记本,万幸的是,他还没蠢到拿去给安雅看自己所说的不是笔记上的内容。
“那是你开口时改变了主意?”
“不是、我是……”
唐栋一怔,接着说道,“我好像是习惯了。”
“不是,是一种否定,那你在否定什么呢?”
“不是、我……”
“那刚才,你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我……”
唐栋低头瞄了一眼后,合上了笔记本,“我只是开口前改了主意……可能吧?”
他轻声的答道,略显心虚的双眼,回避着安雅的目光。
“那依然是一种否定。”安雅微笑着说道,“当你在否定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唐栋心下一阵窃喜,安雅这话可是打在他的心坎儿上了!
因为,尽管他昨天晚上学习的部分,并未涵盖口癖,但是否定与自我否定这可是正八经花了一阵子看过!
他坚信,不论自己如何作答,安雅都会大概率引入认同感作为推进线,那这么糊弄糊弄,拍个视频交差换钱,毫无压力啊!
唐栋酝酿了一下情绪,哭丧着脸,“我觉得,我想的东西都是错的。”
“错的?”
“错的!不管是这个孟健也好、还是余江东、甚至更早的袁弘盛!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跳楼……”
他语调低沉,悲痛着细数近来的种种,将一众责任,全部大包大揽的扣自己头上。
他料定,安雅应该会说这一切不是他的责任,开始开导他,但,她真的会这么说吗?
显然,从唐栋惊愕的表情就足以知道,事情绝不是他以为的这么简单。
安雅淡淡一笑,“是的,这当然是你的责任。”
在唐栋的一脸错愕中,她轻描淡写的问道,“那你觉得,这在你的想法中,这是错的,还是对的?”
唐栋一怔,突然意识到安雅在做什么,如果一切如自己所说,他认为自己的想法都是错的,那这个承担责任的想法,岂不也是错的?!
两人以一种微妙的气氛僵持着,唐栋谨慎的选择每一句的说辞,但几番对论下来,不光没有逃脱,反而被安雅死死的圈进了这个对、错的逻辑之中。
但真正的问题核心,她却只字不提,也就是,那些人所遭遇的不幸,全都是因为他们自身所做,唐栋的出现与否,他们都注定在奔向毁灭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除了袁弘盛,尽管无法确认具体的缘由,但他确定,那家伙一定是咎由自取,那得是何等的恐惧,才足以让一个混迹报社多年的老江湖,在家中、家人面前,一跃而下……
唐栋争的面红耳赤,几度试图将话题引入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上,但安雅完全不接话头,灵动的眼神甚至带着几分逗弄,看的让人火大却又欲罢不能。
既如此,不妨就玩的更大一些吧!
在新一轮的对错绕口令之后,唐栋突然噤声,嘴角咧到老大,“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循着特定的节奏、发出难以言说的噪音,那张脸,似哭、似笑、似嗔、似怒。
“这就像每天早上一样……”
他的嘴角咧的更开,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额头上涨起两三根粗壮的青筋,前额上那些手术愈合的刀口的疤痕,,在他身体的剧烈抖动中,也像是一条条蚯蚓,不断蠕动。
“从我醒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知道我是谁,从那天开始,每一天、每一秒,我无时无刻的都在想,这个决定对吗?如果是以前,会是怎么样的决定?这是我的决定?还是以前的我?甚至是他的决定?!”
唐栋笑的几近癫狂,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直到最后,他收起了所有的乖张,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安医生,我不关心对错,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我吗?”
他像是燃尽的蜡烛,坐在无尽的黑暗中,轻声抽噎,但却依然骄傲的挺起胸膛,毕竟,摄像机在那藏着呢,这如此精彩的表演,总归得捕获一下观众席的反应吧!
但,唐栋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响。
沉默的空气,像是被冰封,他甚至能听到刚刚澎湃舞动的心脏,在渐渐褪去表演时强加的热血。
难道说,戏太过了?
不至于吧?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去母校时,那个叫陆夏的学妹带他去看了学生会的仓库,除了让他发疯的那篇报道之外,还有一个展板上清楚的写着一场戏剧社的话剧表演,自己的名字也位列演员名单中,这多少也算得上童子功吧?
惴惴不安中,他小心的抬起了眼皮,这动作不能说是贼眉鼠眼,但也算得上是相当猥琐。
对面的安雅也在打量着他,两人一对视,唐栋的眼神立刻心虚的移开,当然,也免不得口中一阵长吁短叹和失落的望向窗外这种纯粹的情绪表演。
安雅依旧是十分冷静,右手轻抚着太阳穴,倒像是唐栋刚刚的嘶吼,吵得她有些头疼,她一声轻叹,竟好似个无奈的母亲,面对着淘气的幼子,束手无策却又是满眼的宠溺。
“那现在,是你?还是以前的你?还是他?”
温柔的话,杀人的刀。
安雅的不为所动,真是让唐栋破了大防,
这徒劳,化作愤怒,在胸腔猛烈的撞击,已经是王八搬家-憋不住了!
“我尼玛!”
他咆哮着冲向安雅,但疯狂舞动的手臂,却在砸向桌子的瞬间,僵在半空。
安雅笑盈盈的,手里正在摆弄着一个黑色的,大致一根指头粗细的黑条,那东西唐栋看着眼熟,因为,那就是他今天用的相机的组成部分之一,准确的说,是用来收音的麦克风。
他明明记得这麦克风是藏在腋下的位置……糟了!
先前被庞博少校举高高的时候……
那形状、颜色、上面的贴纸、种种特征,毫无疑问,这就是自己的麦克风,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胸口,完全没想过这麦克风竟然早已经把自己出卖了……
只瞬间,他就已经是一身冷汗,眼睛滴溜乱转,就是不敢看安雅。
这家伙,一早就发现自己身上藏了东西,竟然就是不点破,一直拿自己逗着玩。
“剩下的部分呢?拿来吧?”安雅一边说着,上半身随着椅子轻微摆动着,得意又俏皮。
唐栋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了藏在胸口的相机,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安雅摆弄着相机,研究着如何组装。
“什么?怂啊?”
唐栋嘴上自嘲,但双手还是紧贴着桌面,远远的护着自己的器材,生怕安雅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径。
“不。”
咔哒一声,安雅找到了储存卡仓的开关,“你的优点是,你从不会试着粉饰自己的失败,总能以全力投入到下一次的战斗中。”
“粉饰有什么用呢?结果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不是吗?”
“那这是对?还是错呢?”
“是啊,这是对,还是错呢?”
两人重复着对方的话,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