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第20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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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的目光, 便落在了盛着鲷鱼的托盘——旁边的冰桶上。

她一转脸,就招呼了一位侍应生过来, 低语几句, 那侍应生一怔, 问了一句:“您真的要如此?”

阿俏点点头。那侍应生应声去了。

旁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阿俏要做什么,唯有那青山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经他这么一番当众羞辱, 这个女孩子竟然还有脸留在这里,他倒也暗暗佩服。

少时侍应生推着一只推车出来, 车上盛着一桶碎冰, 还有一桶清水。这锦江饭店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和口感, 用重金购进了刚刚出现不久的制冰机, 制些碎冰出来,根本不是难事。

只见这侍应生将推车推到阿俏面前, 阿俏一伸手,就将拿桶碎冰倒了不少在那清水之中,冰块统统浮在清水表面, 登时成了一桶“冰水”。

只见阿俏抬头,盯着青山, 冷冷地说:“青山先生方才之言差矣。什么女人天生不适合剖鱼脍, 又说什么是造物的决定, 这些都统统是胡扯!”

通译将她这话译了,青山满面怒容,登时拿起手中的尖细厨刀, 往面前案板上一钉,刀身颤动,整把刀直直地戳进案板中。

阿俏却浑然不惧,继续说:“造物的决定?男人才是剖鱼脍的料?那造物为何不直接将男人都做成是冷血的,和这冰水一样的温度,岂不更能保证鱼脍的新鲜?”

阿俏与青山各说各的,青山始终说,剖鲷鱼刺身,而阿俏自说自话,改了是“剖鲷鱼块”。

阿俏这一边的,听阿俏如此说,纷纷觉得解气。明明就是流传去了东洋的东西,到了东洋人手里,竟然还耀武扬威大张旗鼓地来挑战中华厨艺刀功。此刻众人早已放下了心里对这小姑娘的轻视,都盼着阿俏能给众人出一口气。

而洋人这边,也觉得青山这样当中侮辱一个年轻姑娘,还将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拉下了水,实在有点儿不够“绅士”,有失风度。为首的一人就叽里咕噜地对青山说了些什么,青山本想反驳的,张了张口,到底还是算了,将那柄厨刀从案板上拔了下来。

岂知阿俏盯着他,再度开口,说:“今天,为了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我就教你看看,造物虽然造就了男人与女人的差别,可是这些差别,是可以弥补的,不是你可以用来逃避挑战的理由。”

青山听完传译,不免愕然:他……逃避挑战?

只见阿俏伸出双手,伸进那只盛着冰水的桶中,浸了大约两分钟之久,再度伸出来。原本她一双洁白如玉的纤手,此时被冰水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然而阿俏却毫不在意,她伸出手,给众人看过,口中说:“青山先生若是想再将手上的温度降低些,达到最完美的温度,不妨也来这冰桶中浸一浸,多浸一会儿,效果更好!”

青山闻言青了脸孔,口中喃喃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是啊,干脆将整个人都冻僵了岂不更好,可那样,人又怎么能剖出精美绝伦的鱼脍?

阿俏这样一“归谬”,人人都觉出青山那番歪理简直歪到天边去,不少人开始给阿俏打气:“阮小姐,真是好样儿的!”

“今儿一定给我们上海饮食界这些人争口气,叫这东洋人吃点儿苦头!”

阿俏轻轻吸了一口气,伸手去取了一条鲷鱼。只见这条鲷鱼非常新鲜,该是一出水就盛在海水桶中,一直送到这里。阿俏看了看,没有直接下刀,而是甩手一扔,依旧将鲷鱼扔在水里。

她自己则先开始慢条斯理地准备吃鱼脍时候的蘸料。

鱼脍在中国有千年历史,千年传承,虽然淡水鱼脍因为卫生原因渐渐为人所放弃,可是海水鱼依旧是沿海很多地方餐桌上的美味。那用来调味的蘸料与酱料也五花八门,门派众多。

阿俏所选的蘸料,包括葱白、姜丝、萝卜丝、尖椒丝、酸蕌头、榄角碎、花生、芝麻、盐、糖、酱、醋,酸甜咸辣,各种味道俱在其中,又诸味调和。阿俏调完蘸料,又试了试,觉得还缺点儿什么,又回头对侍应生说了两句,那侍应生答应了下去,少时陪着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女士一起上来。

那位女士手里提着两只小竹篓,里面分别盛着现炸的米粉丝和芋头丝。她将两只竹篓递了给阿俏,柔声问:“可得用么?”

阿俏与百忙之中瞥眼一看,立即笑逐颜开,点头应道:“得用,得用,真是太谢谢了!”

她抬头要道谢,忽然一怔。

对面那位女士冲她一笑,说:“我本该谁也不帮的,但是听了你说,女人做菜,也不会比男人差,所以一时手痒,听说你又需要这个,这才炸了两篓出来,希望能帮到你。”

阿俏觉得这位女士非常面熟,她不知是在报纸上,还是在月份牌上见到过这张面孔。

那位女士却只微微一笑,并未自报家门,直接转身离开。经过黄朋义身边时,黄朋义也冲她点点头,友好地致意。

阿俏这时候才一拍脑袋,想了起来。这一位,就是这座锦江饭店的东家,董女士。原本锦江饭店既然承办了这次“擂台”,饭店的东家就该两不相帮,保持中立的。可是今日青山实在讨厌,说了那么一大堆贬低女人的话,结果惹恼了主家,暗地里出手帮了阿俏一把。

阿俏轻轻折了一枝炸米粉,送到口中试了试,果然觉得口感清脆,炸得恰到好处。她登时大喜,知道自己这份蘸料是一定能成功的了。

这时候她抬头看了对面青山一眼,只见青山已经将一条鲷鱼剖去了一半,他手边一只船形的瓷盘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剖出来的刺身。东洋刺身较中华鱼脍要更厚些,所以青山剖起来,所费的时间会比阿俏更少些。

青山感觉到阿俏正在对面望着他,也抬起头,冲她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又看看她身旁那只冰水桶,意思很明确:怎么不用了呢,做做样子的吧!

阿俏算算时间,也该是时候剖鱼脍了。于是她去将盛鱼脍的四只大瓷盘准备好,在盘中平铺了一层薄薄的冰块,在冰块上再放一层紫苏叶。随后,她就伸双手浸入冰水桶中,尽量让手指表面的温度降低一些。

这种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里在冷水里清洗各种食材,虽然手指表面总像是一根根的小针在轻轻扎着,微微有些麻痒痛,可是心里却是舒坦的、期待的,仿佛那些食材马上就能变成美味,送到口边一样。

阿俏轻轻提出双手,这一次她的双手连冻带泡,有些发红。旁人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忍心,觉得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简直是太狠了。可是阿俏却并不觉得什么,可能说到底,她自己也是个追求极致的人吧!

于是她伸手去提了那条鲷鱼,下刀、放血、开膛、清洗,动作麻利得叫人几乎看不清。只有当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重新将双手浸入冰水桶里降温的时候,众人才能看清她气定神闲的模样。

等她下一次提起双手,将手上的冰水用毛巾擦干,再提刀的时候,她下刀的速度已经与青山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顺着鱼脊骨剖了两刀,已经将两块完整的鲷鱼肉剖下,翻手两刀,再举起双手的时候,两块完整的鱼皮呈现在众人面前。

接下来,阿俏手下,就只有快了。

无数雪片一般轻薄,几近透明的鱼脍从阿俏手下片出,飞快地摆放在瓷盘的紫苏叶上。更厉害的是,每一片鱼脍,大小、厚薄、形状都几乎完全一致,就如早先那在水中载沉载浮的嫩豆腐丝一样。

旁人很快明白为什么阿俏需要四只瓷盘了。她剖出的鱼脍薄而多,很快摆满了一整只瓷盘。摆满一盘,阿俏便停下,再去冰水桶中降低手上的温度。

虽说只是浸上片刻,可是反复几回下来,阿俏的气色似乎受到些影响。她原本雪白的面庞似乎更加苍白,嘴唇也渐渐失了血色。旁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心,可是阿俏却全神贯注,剖着手上的鱼脍。手指温度的降低,对她手指的灵巧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终于,阿俏呼出一口气,直起身体,她手下四大盘鱼脍已经完全剖完。于此同时,青山也将将放下手下的刀——只不过,他总共只剖出了一盘刺身。

青山剖出的刺身较之阿俏的厚实不少,而且是按照鱼肉的不同部位按次序摆放的,颜色由浅至深,意味着口感会由柔滑渐渐转为劲脆。这种摆盘的方式也颇有深意,只是一会儿会有很多人一起分享青山的这盘刺身,青山的这种深意,就很难叫人注意到,反倒不如阿俏这般,将每一片都切得厚薄均匀,鱼脂分布一致,来的干净利落。

相比与阿俏的鱼脍,青山的刺身蘸料则显得有些简单。上好的山葵研成了鲜绿色泥状的山葵酱,配上酱油就可以食用了。

同一种材料,都是用刀生剖,做出的两道菜式,各自风格迥异,也各有千秋。然而同时呈上,阿俏的四大盘在气势上就先压过了青山。

在上海的不少洋人都是青山夫人居酒屋的常客,也大多尝试过青山的刺身,知道吃法,大多伸伸筷子,尝试一块,便算了。他们倒是对阿俏剖出的那些一大盘鱼脍感到很是陌生,不知该如何食用。

阿俏索性给人做示范,将她事先调好的蘸料舀出一点儿,盛在一只小碗中,然后挟起一片鱼脍,整个儿浸没在蘸料中,筷头拨动,再将薄薄的鱼脍左一包,右一包,卷成一个浅浅的小卷,送入口中。

蘸料中她加入了董女士亲手炸制的炸米粉碎和炸香芋碎,这些和花生粒一样,都是增香增脆,大大丰富口感的。除此之外,她调制的蘸料口感丰富,富有层次,又与鱼脍配合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