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喟然一叹。
“如果,以现在的时间来算的话,其实是,还剩下一百八十年。”
“但是也确切……毕竟在您的行政之下,大明在宪宗,朱见深手里,足够完成大明中兴,一步变,步步变,历史也许会变得有所不同。”
于谦半垂眼帘。
“一百八十年,也就是三个甲子的光阴。”
“历史浩瀚,这个时间或许不算长,但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已经不短了……”
林珏此刻眼神复杂,他此刻蹲在郭乾身边,扭头望着身边,从始至终,神色都很平静的老人。
“于大人,众生命短,不过须臾,历史无穷,绵绵无尽……”
“您说,国家兴亡,要担在肩上……可是真的有意义吗?千百年后,大明早无,您墓碑偏远,或许都没有几个人,会去祭奠你。甚至没人为你烧纸钱!您到底,为谁操劳,为谁心衰。”
于谦此时也转过头,看着林珏。
“我是,洪武三十一年出生,故乡,就是这钱塘县!”
“太祖于伯汉,先居河东,后迁至姑苏,高祖,于夔,仕元为官。曾祖父,于九思任苏杭路大总管,遂迁居钱塘县太平里!祖父于文明,洪武年间任工部主事,父亲于彦昭,隐居家乡钱塘不仕。”
“我父亲,不为官,但却仍在家里,供奉着文天祥的画像,每天吃饭前,都先要洗手烧香!”
“他说,他曾梦见一位金甲神人,对方傲然说:我文天祥,准备投胎到于家当子嗣。于是我父亲,给我,起名为谦,以志梦中逊谢之意。”
“我出生以后,幼时,无论多顽皮,身上在外面沾染了多少泥巴,都要给文少保上完香,才能洗漱吃饭。而文天祥曾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历史的确无穷,苍生,不过蜉蝣……一生倏忽而逝,不留痕迹。”
“但我为官之时,见过众生求生,少见众生求死,我在河东州,见过自己饥肠辘辘的母亲,给怀中幼儿,喂食白粥,自己吃糠咽菜,见过中原州百姓,跋山涉水乞食,只为活下去。见过边关百姓,和蛮夷异族搏命,只为保护妻女……”
“乾坤宇宙,对于百姓来说,太过遥远……他们想得只是明日要做什么劳作,吃什么吃食。冬天能否有御寒的棉衣……能不能再熬过一个冬天。”
“而我,想要帮他们,活得轻松一点,予民休息,予民安康……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至于后世如何,能考虑的就考虑,考虑不了的,就不去想。”
“千百年后,有没有人烧纸钱,那不重要。”
“我清贫惯了……当为则为。”
林珏看着眼前的老人,鼻子忽然一酸。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座椅上的老人,垂着头,似乎现在,就连把头抬起来,对他来说,也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是……要留清白在人间。”
“把郭乾拉起来吧!我都听到他的哭声了……”
“这么多年,也唯有当年在河东州时,他一个军籍的军户,在为他娘亲,讨食,却无论如何,也讨要不到时……我见他哭过。”
“若大明真的只剩三甲子,也不知道这三甲子的岁月,百姓能否安居乐业,不想再看见,路上皆是饿死,冻死的尸骨……那样的惨状了。”
林珏在一旁,捂着脸,咬着牙。
他也意识到了,座椅里的老人,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这一次,自己就是来再见他最后一面。
他蹲在老人身边,抬手,捧住老人干瘦的,青筋鼓起的手掌。
“于大人,不着急!”
“我慢慢跟你讲吧。”
“明宪宗,朱见深,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大明中兴,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