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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二丫家要搬走,街坊邻居都过来坐坐,既是告别也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整个屋子里南北炕上坐的,站在地上的加起来有二十多人。
有人炒了一小袋瓜子让二丫她们路上吃,有的女人塞给劲松两个煮鸡蛋,还有人给二爷带来一把黄烟。
谁家里都不富裕,也就是拿一点东西表示一下心意。
这些人里面最健谈的就是五十岁的老柳大叔,他就是刚刚把十几个伤员从鸭绿江边上送回来的人。
“老柳大叔,怎么就回来你们几十个,那些人呢?”一个女人问道。
“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是二线担架队,那些年轻的属于前沿担架队,他们就跟在部队的屁股后面,那是要上战场的,现在根本回不来。”老柳大叔答道。
“哎呀妈呀,我就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么年轻就断胳膊断腿的将来可怎么办啊。”一个四十左右的大婶眼泪巴擦的说道。
“能活着回来就是好的,我们刚接伤员的时候按规定每一个人发一个苹果,一个煮鸡蛋,还有一包烟,一些人这些东西动都没动就断气了。那些东西收回来重新再发给下一波。”老柳大叔低头说道。
屋子里一片沉默,听说死人谁心里都不好受。
“光听外面人说老美老美的,他们到底长的什么样?比小日本子还难对付吗?”一个老太太好奇的问道。
“我是二线担架队根本没有看见米国人,有人说他们长的白布刺拉的,有人又说他们长的黑漆燎光的。听说比小日本子难对付,飞机大炮老鼻子了!不过听说米国人怕死,只要拿枪对着他们,他们马上就把手举起来。现在就看咱们的人硬还是他们的家伙硬了。等前沿担架队那些人回来就知道米国人长什么样了,他们上过战场一定看见过。”老柳大叔答道。
一屋子人一直聊到晚上八点多人们才起身纷纷离去。
临走的时候很多女人都摸摸劲松的头嘱咐几句要好好念书不要让你妈操心的话。
第二天一早宝财就赶着马车过来了。
“我不是说让你中午赶着马车过来送我们吗?”二丫问道。
去西面的火车要下午五点在密山发车,他们三个还要在牡丹江倒一次车去哈尔滨。这些都是昨天那位同志告诉他们的,到了哈尔滨还有人接站。
从知一镇到密山火车站有二十里,中午的时候让宝财用马车把三个人送往密山镇正赶趟。
“先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拉回去。”宝财不好意思的答道。
他昨天回家跟媳妇说大姐把家里的东西都留给了他,一大早媳妇就催他过来拉东西,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看着自己的兄弟像是日本人扫荡一样搬东西,二丫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其实和齐二爷一样的心思,都觉得宝财实在是没出息。
二丫没有注意到劲松已经溜出家门了,他还没有忘了昨天晚上老柳大叔说的话,想知道米国人长的什么样去医院问问那些伤员不就知道了?他对打仗的事情十分好奇。
劲松跑到刚刚设立的后方医院双手勾住窗台用力一蹦,双手撑住窗台身体悬空脑袋就贴在玻璃上。
这个病房就是昨天来慰问时劲松和同学们唱歌的那间病房。
劲松透过窗户发现病房里面原来的四个人只剩下三个,昨天握着他的手说他长的像自己弟弟的那个伤员不见了!
他双手一推窗台身体落在地上。
看见没有人注意他,劲松跑进医院走廊来到昨天曾经去过的病房。
“这个床上的大哥去哪里了?”劲松指着空出来的病床问病房里剩下的三个人。
“死了,昨天下午就死了。”一个伤员平静的答道。
劲松一下子呆住了,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是都堵在嗓子眼里。上午还能说话,可是下午人就死了。
劲松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这时候一个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的陶瓷托盘走进病房,她是给伤员换纱布的。
劲松不甘心的指着空病床问道:“这里的这位大哥真的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
“死了,败血病。”护士答道。
现在盘尼西林十分缺乏,否则那名战士也不会牺牲。
劲松觉得自己的喉咙堵住了,他使了好大劲才缓过一口气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护士看着他说道:“埋了吧,我前几天就听说以后死的人都埋在东门外的山上。”
不过护士马上反应过来了。
她板着脸问道:“你这孩子是谁家的?大白天不去上学跑到医院里乱窜?”
劲松撒腿就往外面跑,他跑出医院沿着街道一直向东跑去。
镇子的东门外有一座小土山,可能是风水迷信的原因,附近的人没有人把坟埋在这里。
劲松呼哧带喘的跑到山下然后沿着小路向山上爬去。
现在是冬天容易找的多,半个小时后劲松就站在半山腰的两个新起的土包前面。
这说明送到后方医院的伤员里面已经有两个战士牺牲了,劲松不知道哪个土包下面埋的是昨天还说他长的像自己兄弟的那个年轻战士。
劲松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二丫用眼睛瞪着他,马上就要走了他还出去乱跑。
中午宝财用马车把二丫劲松和齐二爷送到密山火车站,当年钱小宝和河野春枝从火车站到老密山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穆棱河大桥在日本人投降前为了阻止北方大国军队追击已经被关东军炸断了,现在只剩下几根桥墩露出水面,在附近临时搭了一座简易桥。
下午五点,三个人上了去往牡丹江的火车。
几个小时后火车路过八面通的时候二丫禁不住低头看向车窗外面,离火车站不远的那个村子就是她曾经的家,四五年八月的那天半夜钱小宝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的赶到村子里,只带了几件衣服和钱三个人就坐上摩托车被钱小宝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密山。
家里的牲口和房子和地都扔下了,这一次也是一样,二丫只带着衣服两床被褥赶往哈尔滨。
二丫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当她拿出藏着的伪满洲国的绵羊票子时钱小宝说这些东西已经是废纸让她扔了。
二丫坚决不信,钱就是钱怎么会变成废纸?果然,没有多长时间钱小宝说的话就变成了现实,二丫省吃俭用几年时间积攒下的几千块钱都成了废纸!
火车再向前开,车窗外面就是夜色中黑黢黢的群山,齐二爷变的很激动。当年他跟着钱小宝的干爹冯茂山的抗日救国军在西到苇河东到穆棱八面通这一带的山里转了好几年。现在那些人早就死光了,只剩下钱小宝和他这个老不死的还活着。
可是钱小宝那个兔崽子现在在哪儿啊!
火车很慢,三个人抵达牡丹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又重新买票在将近傍晚的时候上车赶往哈尔滨。
买票这些事情反而是齐二爷轻车熟路,因为毕竟钱小宝带着他坐过几次火车。找票口买票,看上面的时间等车,再到站口排队上车,看着很简单,可是对没有做过一次火车的人来说也是一头雾水茫然无措。
“二爷爷你怎么什么都明白?”劲松问道。在他的记忆中就没有坐过火车。
“将来你不仅要坐火车,还要坐轮船和飞机,就像,就像,……”齐二爷就像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像什么东西或者像什么人。
最后他只好说道:“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什么都能坐!”
从牡丹江到哈尔滨三百多公里还要翻越张广才岭,火车走走停停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才抵达哈尔滨。
在出站口一位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盯着从站口检票出站的人们。
当她看见二丫和齐二爷和劲松走出来的时候眼睛一亮,她急忙迎上去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啊?”
“密山”二丫答道。
“你姓什么?这位老人姓什么?”中年妇女又问。
“我姓林,他是我长辈姓齐。”二丫答道。
“这就对上了,二丫同志,我就是来接你们的!”中年妇女说道。
她带着二丫她们三个走到火车站前,那里停着一辆北方大国的嘎斯吉普。
“上车吧,现在先送你们去招待所休息,明天带你们去看分给你们的房子。”中年妇女对三个人说道。
嘎斯吉普把四个人带到香坊的一处招待所。在招待所的旁边就是正在建设中的亚麻厂工地。
中年妇女把三个人领进一个房间说道:“领导指示让你们在这里吃好住好休息好,明天他还要见你们。二丫同志,亚麻厂还在建设中,新来的同志都要经过培训,准备迎接新的工作吧。坐了一路火车你们也累了,现在就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带你们去见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