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二章 谁围杀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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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姚说道:“这个周海镜,打得挺好看。”

一会儿拳若折柳,一会儿手似持花,身形翩跹若彩云飘摇。

在宁姚看来,武夫打架,你一拳我一脚的,其实要比练气士山上斗法更精彩,至于剑修问剑,其实很无趣。

相较于出拳花俏、身姿迅捷的周海镜,鱼虹的拳脚就显得大开大合,拳意雄浑,罡气如数条蛟龙盘旋四周,几次与周海镜近身搭手,都有斩获,已经打碎女子宗师的手钏和数枝发钗,观战之人,尤其是那些在意迟巷和篪儿街抬不起头的公卿子弟,当瞧见周海镜一记脚背凶狠砸中鱼虹肋部,势大力沉,踹得鱼虹在演武场中瞬间横移出去十数丈,一时间人人拍案叫绝,大声喝彩。

鱼虹站定身形,随手拍了拍衣衫,脸颊处出现一道血槽,缓缓渗出鲜血,是先前被周海镜一记手刀划抹而过带出的小伤,这个年轻婆姨,手真黑,先前手刀,气势如虹,看似直斩脖颈,皆是假象,杀手锏,是她那大拇指竟是一抠,试图将鱼虹的一颗眼珠子挖出来。鱼虹当时也无犹豫,一脚踹向周海镜的腹部,后者为了卸去劲道,免得被一脚踩穿身躯,不得不后撤一步,不然这次换手,鱼虹就等于是用一颗眼珠的代价,打杀一位山巅境武夫了。

陈平安还在闭目养神,听音辨拳,对于跻身归真一层的止境武夫而言,半点不难,与宁姚轻声解释道:“周海镜是在钓鱼,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故意使用了六种不同的拳理,十七拳招,都是从旁人那边学来的,胜在拳招奇巧,输在拳意浅薄,驳杂有余,厚重不足,因为都不是周海镜自己的真正拳法,她处处不与鱼虹分出气力的高低,再加上方才的那记手刀,多半是好让鱼虹心中不断加深个印象,‘周海镜是一位女子武夫’。我猜等到鱼虹第一次换气之时,就是周海镜与他分胜负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是她以重伤换鱼虹的命。”

宁姚疑惑道:“双方有仇?”

陈平安想了想,“不好说,有些武痴,就是单纯喜欢拳分生死,以此砥砺武道。”

比如自家落魄山的那位老厨子。

周海镜手中攥住几颗宝珠,轻轻发力,咯吱作响,之前被鱼虹拳罡波及,手钏断了绳线,大半珠子散落在地。

她嫣然一笑,“鱼老前辈的老腰,老当益壮啊,难怪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这趟来京路上,听说那个旧朱荧王朝,你们鱼姓武夫,威风八面,拳镇半国。”

看客们哄然大笑。

鱼虹微微皱眉道:“武夫技击,少说废话。”

周海镜抬起手,松开拳头,几颗珠子被捏为一团齑粉,随风飘散四方。

她高高抱拳,笑道:“可以视为一味药材,延年益寿,女子可以当做脂粉敷脸。”

老娘这句话,店铺得加钱。

鱼虹隐约有几分怒容,“武夫切磋,不是儿戏,周海镜,你在武学一道,破境太过顺遂,以至于如此不尊重武道,今天老夫就教你如何当个纯粹武夫!”

周海镜拍了拍手掌,“别教我如何当个女人就行。”

口哨声此起彼伏。

鱼虹冷笑道:“口齿伶俐,还当什么纯粹武夫?!接下来老夫就不与你客气了,若是不小心打没了你的山巅境,记得别怨天尤人,是你自找的。”

宁姚笑了笑,弯曲手指,轻轻一敲某人的额头。

陈平安无奈道:“我又不是马苦玄,跟人打架,尤其是问拳,极少聊天的。”

周海镜故作惊恐状,拍了拍心口,晃晃悠悠。

瞧见了这一幕风情,台下不知多少浪荡汉和登徒子嗷嗷叫。

另外那处屋顶,赵端明突然望向一处,少年大为震惊,扯了扯曹耕心的袖子,心声说道:“曹酒鬼,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来了,鱼虹和周姐姐好大的面子啊,足可光宗耀祖了,果然还是学拳好啊,咱们练气士打架,哪里能让陛下多看几眼。”

曹耕心看也不看少年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螺蛳道场里边的精彩问拳,周姐姐先前站着不动的时候,腿就已经很显长,与人问拳之时,英姿飒爽,一记鞭腿,曹耕心都恨不得推开鱼老爷子,让自己去硬扛一腿,提醒少年道:“管好眼睛,不该看的,能够忍不住不看,就是修心。”

赵端明收回视线,气笑道:“你有本事就管好嘴,别喝酒。”

曹耕心抿了口酒水,笑眯眯道:“我就是要用酒水堵住嘴巴啊,喝酒微醺视线朦胧,雾里看花美人更美。”

一对气态雍容的夫妇,年轻面容,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三人刚刚落座,就坐在演武场外边一处酒楼的靠窗位置,桌上摆了些瓜果点心,邻近几张桌子,自然都是施展了障眼法的大骊皇室供奉,主桌三人,正是皇帝宋和,皇后余勉,地支一脉的兵家修士余瑜。只是身为皇子殿下的宋续反而没有现身。

酒楼并没有清场赶人。

少女岁数的余瑜,她在上柱国余氏家族里边辈分不低,要比余勉高出一个辈分,所以皇后娘娘若是回家省亲,见了少女,都得喊她一声小姨。而在大骊之外的宝瓶洲诸国,按照朝廷律例,皇后几乎都是无法回家省亲的,只是大骊宋氏在这类事情上一向宽松,不管是当年南簪返回豫章郡,还是余勉两次出宫去往意迟巷,礼部那边都无异议。

余瑜正在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偷酒,偷了一壶又一壶,偷完了那几壶滋味浅淡却胜在余味绵长的长春宫酒酿,少女就开始盯上隔壁桌的那几罐仙家茶叶,当差的,不能饮酒,喝的却是一等一的好茶。

宁姚说道:“你猜错了。周海镜好像没有想着与鱼虹分生死,出手还是很有分寸的,难道是她已经清楚了,自己会成为地支一脉最后那位修士?”

双方这场问拳,竟然打了足足两炷香,将近小半个时辰,最终周海镜拳输一招,问拳双方,谁都没有身负重伤。

鱼虹抱拳,礼敬四方。

周海镜伸手覆住脸颊,朝地面吐出一口血水,惹人怜惜。

方才她被鱼虹一拳砸中脸颊,她身形踉跄时再被鱼虹一肘轻敲后背心。

若是下了狠手,周海镜不死也要跌境。

周海镜露出一个笑脸,“等我养完伤后,能否再与鱼老前辈讨教一二。”

事先砸锅卖铁,都与苏琅借了不少神仙钱,押注自己会输,大赚一笔!

鱼虹点头道:“随意。”

陈平安坐起身,眯起眼,看着那个对胜负浑然不在意的女子武夫,与宁姚心声道:“大致可以确定了,周海镜与鱼虹有生死大仇,可能只是杀一个鱼虹,犹不解恨。”

陈平安猛然间转头望向昔年倒悬山、蛟龙沟方向,脸色微白。

宁姚问道:“蛮荒天下那边,是有谁出手了?阿良?左右?”

因为合道剑气长城和被蛮荒天下大道压胜的双重关系,陈平安察觉到一丝端倪。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两人联手。”

宁姚根本无需思量什么,直截了当说道:“你能不能大致确定战场方位?我可以仗剑开天幕,先回五彩天下,再赶去蛮荒那处战场。”

不过宁姚很清楚,自己就算赶得及,其实一样未必帮得上忙,一旦托月山的谋划,早就包括了自己,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陈平安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我们要相信阿良和师兄。”

阿良和左右的联袂出剑。

大概就像是一场……老大剑仙陈清都的出城厮杀、倾力出剑吧。

为人间弥补一桩大遗憾。

————

一场蛮荒天下精心布置的围杀。

山河破碎,大地翻裂,灵气紊乱,一众伏杀隐匿者无所遁形。

率先现身的蛮荒大妖,是文海周密的开山大弟子,新王座之一的剑仙绶臣,独目,背剑匣,藏六剑,一身翠绿法袍“束蕉炼”。

绶臣是战事落幕后,蛮荒天下最新的两位飞升境剑修之一,另外一位,则是一举跻身天下共主的斐然。

绶臣神色凝重,哪怕自己这一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没有丝毫掉以轻心,绶臣望向那个腰间悬佩四剑的阿良,这一架,谁都有可能身死道消。

紧随绶臣之后现身的,是托月山一位女子仙人境大妖,化名新妆,托月山大祖的嫡传弟子,与阿良是多年旧识了,仙人境瓶颈,身为阵师,身处小天地大阵之内,她的战力,完全可以视为一位飞升境修士。

两人脚下现出一座大阵,形若一黑一白两条阴阳两鱼互纠在一起,绶臣和新妆刚好站在阴阳鱼头顶,悬空身形,随阵旋转。

大阵极简,只是一阴一阳双鱼图,不做更多模样。但是那份大道气息,却极其幽玄浩大,好似天地间大道至简的正宗法统。

新妆幽幽叹息一声,看着那个明明最知道天高地厚、偏要一线南下深入蛮荒腹地的男人,轻声道:“阿良,你不该如此挑衅一座天下的。”

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的万年对峙,飞升境大妖难以被斩杀,飞升境剑修更是难死。

阿良左手边,两百里之外,一头脚踩飞剑、肩扛长棍的搬山老猿,以术法神通压下脚下一座山头,不至于被阿良的剑意崩碎。

这头真名朱厌的旧王座大妖,狞笑道:“你这狗日的,既然活腻歪了,爷爷今儿就送你一程,去与那董三更去下边做个伴儿。可惜不是十四境,不然爷爷功劳更大。”

阿良右边数百里之外,是一头眉发、法袍皆白的飞升境大妖官巷,也是新王座之一,已经施展神通,将一条数百里江河拧转再衔接,最终拘押为一张袖珍蒲团。

官巷与那阿良朗声笑道:“阿良老弟,风采不减当年啊,只是这一次好像很难再被你溜走了,不然到时可以帮我捎句话给隐官大人,之前议事我说的那件事,依旧作准。”

是劝说那位年轻隐官转投蛮荒,娶了他家那小女娃儿,再毫无悬念地成为新王座之一,名次注定极高,官巷愿意主动让贤,让其成为一家之主,如今官巷一脉所辖山河版图,已经完全不亚于浩然天下的一洲山河,有朝一日,等到陈平安跻身了十四境剑修,说不定都能与斐然共分天下。

阿良遥遥竖起一根中指。

这个官巷老儿,比老瞎子还没眼力劲儿,自己与陈平安,谁相貌更英俊,没点数?

大妖官巷抬起一手,从身边拘押了一缕剑意,萦绕指尖,竟有电闪雷鸣的异象发生。

更远处,有一骑,云中策马,披挂金甲,持枪,面覆甲,不见真实容貌,腰间悬挂有两枚小巧玲珑的流星锤,一鲜红一漆黑。

道号硕人的妖族女修柔荑,站在这一骑身边,她身材修长,作道门女冠模样,头戴鱼尾冠,

身穿黄紫道袍,手捧一支拂尘,身后有一轮圆月宝相。

这两位,虽然都是仙人境修为,但不管是在避暑行宫还是中土文庙,都被列为必杀的对象,获此殊荣的妖族修士,连同绶臣,只有三位。

阿良环顾四周,两眼无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郁闷言语:“惨兮兮,貌似今天的阵仗输给了白也半筹,真是教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扶摇洲围杀白也一役,王座大妖茫茫多,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而且全部都是蛮荒天下的旧王座,没有半点水分的。

果然从十四境跌境后,就要被看不起。

当初于玄老儿“升天”之前,都专程与自己阴阳怪气一句,阿良老弟,莫要伤心,你就当咱俩境界互换,不亏,等我合道成功,记得来天上道贺,我一定做成那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壮举,炼化银河做酒酿,好酒管够。

暂时现身战场的蛮荒顶尖战力,就只有眼中这六位了。

天下搬山之属的老祖师,朱厌,飞升境巅峰,在旧王座当中,这头搬山老祖的战力其实都算出众的。

凑合。

绶臣,新晋飞升境剑修。

还行。

毕竟还年轻,属于飞升境剑修里边资历最浅的晚辈,练剑天赋再好,依然弥补不了境界打熬不够的先天缺陷。

官巷,位列新王座的飞升境大妖,算是剑气长城的老仇人了。

更是阿良的老熟人了,老家伙除了嗓门大,言语风趣,其它的,好像都不太行。

托月山新妆,是一位阵师,不过拳脚功夫相当不俗,完全可以视为一位止境武夫。

至于那个云中策马的金甲骑士,其大道根脚,极其隐晦,连甲子帐都没有记录,别说大妖真名,连个化名都没有。

女冠柔荑,传闻她是旧王座黄鸾的山上道侣,实则却是黄鸾斩却三尸的大道余孽,半化外天魔之姿,若是撇开她那些层出不穷的法宝,战力不算太高,就是极其难杀。大妖黄鸾被周密吃掉之后,诸多秘宝,都被登天之前的周密丢给了柔荑,算是物归原主。

这三个凑一堆,战力勉强可以视为两位飞升境修士吧。

所以阿良当下眼中,大致就只有五飞升而已。

阿良轻轻以脚尖摩挲地面,拇指抵住剑柄,长剑出鞘些许,低头瞥了眼那几把借来的长剑,微笑道:“不能够,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你们。”

要杀我阿良。

尤其当他是一个正儿八经开始佩剑的剑修。

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不是说纸面上的大妖数量不够,而是今天住持围杀之局的真正主心骨,绶臣?那就差了太多意思。

早年那趟独自远游蛮荒,他的屁股后头就跟着一连串的飞升境大妖。

先前阿良是故意走到了那座隐秘大阵的边缘,才停步不前,再让冯雪涛就此离去,让这位山泽野修独自返回剑气长城。

一个最怕死最惜命的野修,能够跟随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当冯雪涛觉得可以试着留下,阿良觉得足够了。

当然得让冯雪涛好好活着,回了浩然天下,替我阿良多多吹嘘这一场大战的惊天地泣鬼神啊。

“都别藏藏掖掖了,只是看人打架多没意思,不如亲身下场赌命。”

当阿良推剑出鞘寸余,更大范围的方圆三千里之内,悉数山崩地裂,尘土遮天蔽日,一切流水,被细密剑意搅碎,再无半点水运可言,无穷尽的碎水与灰尘搅合在一起,三千里山河版图之内,就像下了一场急促降世的泥浆暴雨。雨幕中剑意纵横交错,大地之上沟壑密布,再无一座山峰、一条溪涧、一株草木,皆在瞬间化作齑粉。就连搬山老祖先前护住的脚下那座山头,都已彻底崩碎。

朱厌挥动长棍,划出一圈圈弧线,驱散四周汹涌而至的剑意。

这个狗日的阿良,亏得不是十四境剑修了。

围杀白也一役,这位搬山老祖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是幸亏十四境白也,不是剑修。

大阵旋转,悬停在黑白两条游鱼之上的绶臣和新妆,倒是无需施展术法,自有一座阵法帮忙磨损那份剑意,大阵与剑意撞击在一起,竟是激荡起一阵阵琉璃色的光阴涟漪。

绶臣眯眼端详那份剑意的流散轨迹,片刻后摇摇头,找不出半点剑道瑕疵。

剑修最大的依仗,本是一剑破万法的极致杀力,管你什么修道之人,什么神通万千,只管一剑破之。

但是剑修,很难兼顾个人卓绝杀力和战场大范围杀伤,这也是为何不擅长与人厮杀的吴承霈,单凭那把被避暑行宫列为甲等的本命飞剑,仅仅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却能够成为蛮荒天下大妖务必及早斩杀的首选。

世间事难以两全其美。

天生就适宜战场的剑修和本命飞剑,往往不擅长相互问剑之间的厮杀,而一位剑修在山巅战场上,即便剑气极多,剑意极重,可是事有利弊,好处是不惧包围,弊端就是一着不慎,就会被对敌的山巅修士抓住破绽,以大道推演之术,寻出某个大道缺漏。

而阿良就是一个很大的例外。

无论是捉对厮杀,还是身陷被围杀的境地。

这个吊儿郎当的浩然剑修,一个最不像读书人的剑客,都近乎无敌手。

所谓的“近乎”,还是因为之前有那老大剑仙坐镇城头,白玉京有那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因为余斗多出了四把仙剑之一的“道藏”。

太白,万法,道藏,天真。

山巅公认一事,这四把曾经斩落远古大妖、神灵无数的仙剑,只要被阿良得其一,或是被阿良取得一把品秩接近的趁手佩剑,难杀程度,不输人间最得意的白也。

大妖官巷大笑一声,脚下那张蒲团砰然崩裂开来,撞碎剑意。

金甲骑士微微攥紧手中那杆长枪,身上所披挂的古老甲胄,熠熠光辉。

坐骑轻轻踩踏虚空,马蹄之下,一圈圈水纹向四面八方荡漾而去。

骑士心声问道:“需要这么多人参与围杀吗?斐然是想要围点打援?”

“人?”

柔荑笑了笑,她继续摇晃手中那柄拂尘,一次次打散方圆数里之内的剑意余韵,稍稍往外边驱逐,确实麻烦,方圆千里之内,处处是悄然流转的沛然剑意,己方的攻伐法宝,术法神通,缩地山河和某些遁术,施展起来,都会很麻烦,而且愈发容易露出蛛丝马迹。即便如此,依旧暂时没有谁愿意当那出头鸟,率先施展类似那种搬山倒海、更换小天地的大神通,将这份剑意转移到别地。

不曾想一个人的剑意倾泻天地间,竟然都能按斤两算了,而且是那数百斤,千余斤?

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