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甚是安静。
一楼大堂中间是个小戏台,戏台上方是三楼藻顶,二楼中空,客人围着栏杆而坐。
戏台中间立着一张高几,高几后站着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
他留着短髭须,正口沫横飞地讲大庆朝开国时,太祖皇帝如何带领部下攻破前朝皇宫,将末代皇帝斩于御座之上的故事。
“……那禁军头领倒也是个人物,提着长刀来战,大将军任彦靖双锏迎上……”
纪婵进门后,在门口四下望了望:空桌在一楼东北角,距离小戏台稍远。
没有预定,就没有挑剔的权利。
三人绕过几张茶桌,在座位上坐了。
茶博士刚赶过来伺候,门外的小伙计就带着客人进来了——是两个漂亮姑娘和两个精致的小男孩。
一个姑娘大些,十五、六岁,杏眼桃腮,皮肤白净,甚是漂亮。
另一个姑娘小些,十一、二岁,五官与大姑娘颇有相似之处。
除了先前那七八岁的男孩子,另一个大约五、六岁,比胖墩儿稍大一些。
小伙计陪着笑脸加了两把椅子。
不大的一张桌登时局促起来。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不坐。
大姑娘便掏出一张十两银票放在桌子上,推给纪婵,笑着说道:“这位公子,打个商量如何?”
纪婵随意地拱了拱手,谢绝道:“姑娘,我家小儿好不容易来次京城,就想看个热闹,抱歉抱歉。”
大姑娘瞧瞧胖墩儿,笑着对小姑娘说道:“小表妹,还是坐吧。”
小姑娘气性不小,猛地一拉椅子,气哼哼坐了。
大一点儿的男孩瞪纪婵一眼,挨着他的小姑姑坐下。
纪婵懒得理他们,让伙计上了茶水,瓜子,点心,果脯。
一壶茶三小碟零食很快上齐了。
胖墩儿心里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他第一次听说书,对这种表演形式很感兴趣,一边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纪祎往纪婵身边挪了挪椅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入侵者。
“非礼勿视不知道吗?”那小姑娘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纪祎红着脸收回视线,低下头,不敢再看。
纪婵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有些人不懂礼貌而已,不必自责。”
“哼,当众咬耳朵,没礼貌。”那七八岁的男孩又开了口,声音很大。
“嘘!”胖墩儿竖起食指,嘟起嘴吹了一下。
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一楼二楼都很安静。
小姑娘和小男孩红了脸,双双瞪胖墩儿一眼,却也没再说话,一桌人安安静静地听完最后一段。
说书人下去后,上来一个变戏法的小伙子。
小伙计手法熟练,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红色的花朵不停地从他手里冒出来,扔了一地。
“好!”茶馆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胖墩儿看高兴了,拍着小手叫道:“爹,好好看!”
“这算什么,没见识,接下来的才好看呢。”七八岁的小男孩反驳道。
胖墩儿抹搭他一眼,噘着嘴继续看表演。
“啪!”一颗花生被五六岁的小男孩抛过来,砸在胖墩儿头上,“请你吃花生。”
胖墩儿顿时怒了,小手抓起一把瓜子就扬了过去,“请你吃瓜子!”
小男孩被砸一脸,先是懵了片刻,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干什么!”小姑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纪祎把胖墩儿抱在怀里,磕磕巴巴地反问:“你,你,你干什么。”
台上的戏法还在继续,但观众们却朝纪婵这边看了过来。
纪婵对那大姑娘说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们拼桌,只是不想你们白跑一趟,不是让你们打扰大家玩乐的。”
小姑娘立刻说道:“谁让你好心了,这张桌子我们也花了银子的。”
纪婵笑了笑,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
那小男孩不哭了,指着胖墩儿喊道:“小姑姑,揍他!”
大姑娘赶紧把小男孩带到身边,柔声道:“小泽莫气,他年岁小,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男孩愤愤地盯着胖墩儿,叫道:“你等着,我让我三叔抓你。”
“我等着,蠢货。”胖墩儿低低地骂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盯在变戏法的人身上。
小姑娘不傻,看看纪婵姐弟,又坐下了。
毕竟,此刻的纪婵是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纪祎看着面嫩,个头却跟纪婵差不多高。
几个人老实了。
纪婵一家安安静静地看完了戏法。
戏法之后是唱曲儿。
这是点播节目,谁掏钱,拉二胡的老头就带着唱曲儿姑娘到谁的桌旁,专门给谁唱。
祖孙二人大概是新人,先上台给大家唱了一曲《浣溪沙》。
琴声悠扬,歌声清澈婉转,如同天籁。
一曲唱毕,隔壁桌的一个大汉率先起身,把祖孙二人叫了过来。
纪婵美滋滋地喝着茶水,心想,妙哉,不花钱就可以听曲子了。
唱曲儿的姑娘大约十三、四岁,刚刚发育,身姿挺拔,容貌清秀漂亮,又嫩又水灵。
“哟,这小丫头俊呐,来来来,给爷唱个十八摸。”
“对对对,就坐爷腿上唱。”
“哈哈哈……我看也小姑娘还是别唱了,七爷家里还缺个暖床的,何必在外面抛头露面。”
……
污言秽语兜头而来,把祖孙二人气得浑身直颤。
“我,我,我们走。”老头拉着孙女就往外走。
“噫……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咱兄弟还等着听呐。”一个大汉离唱曲儿姑娘很近,大手一伸,就朝她胸前探了过去。
老头反应不慢,向前半步,用瘦弱的身子挡住魔爪,怒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哟,一个卖唱的也敢跟爷叫唤,不想活了吧。”那男子一巴掌甩在老头脸上。
那老头被打了个趔趄。
纪婵站起身。
“哥。”纪祎急忙拉住她的手。
胖墩儿喊道:“他们欺负人。”
“诶唷,几位大爷这是怎么说的?”掌柜带着几个伙计赶了过来,“老姜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几位大爷别动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说什么说,老东西给脸不要脸。”另一个大汉上前踹了老人家一脚。
老头摔了出去,想爬起来继续护着孙女,却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爷爷,爷爷,呜呜……”那姑娘大哭起来。
“出事了,快去找大夫,赶紧!”掌柜朝一个愣着的小伙计嚷了一句。
小伙计拔腿就跑。
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去。
“报官报官!”同桌的小姑娘面色铁青。
大姑娘拉了小姑娘一下,“小表妹,咱还是别惹事了。”
小姑娘道:“怕什么,三哥是大理寺少卿,专管这些败类。”
她的声音又脆又快,周围几桌人听得分明。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当即起身走人。
纪婵撇撇嘴,大理寺少卿,行三,那不是司岂吗,司家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
她交代纪祎,“小祎照顾好胖墩儿,我过去看看。”
法医学全科,但对临床陌生,即便如此,纪婵也比古人强些。
她迅速挤进人群中,“都让开,让开,我是大夫,病人呼吸不了了。”
她把伏在老头身上哭的小姑娘拉到一旁,在老人家的身上跪了下来,将他的头歪向一侧,捏开嘴巴,快速清理掉可能阻住喉咙的呕吐物。
老头已经陷入昏迷,口唇皮肤发绀,脉搏微弱,再不急救就来不及了。
纪婵摆正老头的脑袋,从怀里取出一张十两银票,卷好一个纸卷塞到他的嘴里,再取出一张帕子盖住其鼻子,对那小姑娘说道:“现在我要救你祖父,我让你对着纸卷吹,你就对着纸卷用力吹,明白吗?”
“呜呜呜……”小姑娘吓傻了,只会哭。
“爹,我来。”胖墩儿牵着纪祎也挤了进来。
“胖墩儿小,气不够,小祎你来。我让你对着纸卷吹,你就捏住他的鼻子用力吹,让你停,你就马上停。”纪婵右手掌根部放在胸骨上,左手压右手手背,做好预备动作。
纪祎哆嗦两下,茫然地看了纪婵一眼,却也不打折扣地在老头的头部位置跪下了,“好。”
纪婵以每分钟60-80次的速度按压十五下,让纪祎用力吹两息,如此往复。
“这是干啥呢?”
“是啊,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别一会儿把人弄死了。”
“闹玩儿呢吧。”
……
掌柜不得不出面了,“这位……大夫,这法子管用吗?”他倒不觉得纪婵在杀人,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纪婵不搭理他,继续努力。
大约一刻钟后,有人喊了一声,“手帕动了,手帕动了。”
纪婵拿掉帕子,发现老头确实恢复了自主呼吸,又稍微观察一下,状况的确平稳了。
她用袖子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好了,拿一床被子垫上,让他躺一会儿再起来。”
掌柜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拿着一个旧被套进来,垫在老人家身下。
唱曲儿的小姑娘调转身子,冲着纪婵“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纪婵从老头嘴里取出湿了的银票,又取出一张新的放到她手里,“拿着吧,回去好好歇几天。”
那姑娘又哭了起来,头一低,又要磕上。
纪婵赶紧避开,“不用谢,我走了。”她牵着胖墩儿和纪祎往门外去了。
一出门,胖墩儿就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你小叔叔也厉害。”纪婵晃晃纪祎的手臂,“做得不错。”
纪祎腼腆地笑了笑,小声道:“我只是听姐姐的吩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