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本是俗人奈何为君(2 / 2)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少年突兀的想起当那个泥腿子闯王入京,京都上空回响起那两句乡野俚语时,他内心又是何等的苦涩?

召见内阁大臣时脱口而出那一句,

“吾非亡国之君,汝皆亡国之臣。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

那时他的内心又是何等的悲凉?

少年郎不晓得,

可他确知道,

当他在煤山自缢身亡前,在袍服上大书“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骄傲的,他的脊背是挺得笔直的。

在脖子挂上那颗歪脖树之前,

他的脑海中还有一句话轰然作响,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死的时候光着左脚,右脚余下一只红鞋,身旁仅有一老太监陪同在左右,看起来很不体面,无比落魄,萧索,可谁有晓得背后隐藏的那一份骄傲。

他用自己的死亡,

证明了一个王朝的骨气!

少年郎同样也很敬佩这样的人,自己虽然是个俗人,可骨子里也是骄傲的,想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乾也能做到。

可,

齐皇不是这样的人,

于他而言祖宗基业胜过一切,

为了祖宗基业,他同样可以坦然赴死,

谈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

少年郎手持着茶杯久久不语,

田恒同样没有打断少年郎的思绪,

“没错,陛下长眠,再加三郡之地!”

“若是陛下答应,拒鹿郡兵卒可退。”

半盏茶后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割地于陛下而言,无非是在史书上多添上一笔罢了,上党一役贸然北上致四十五万兵卒付之一炬,邻曲城张府满门人头落地,数条官逼民嫁女的政令,如今在多加上一个割地,其实也无伤大雅,毕竟死者为大,人死债消。”

“太子那边陛下已经留下了足够的后手,如今又有孟夫子为太子太傅作为帮衬,想来陛下您老人家死后也出不见太大的乱子,所有对陛下的恨,又或者说是耻辱,随着陛下的身死,同样也会转移到我大乾。”

少年郎开口道。

“外臣,要陛下死,用陛下的死来换齐国的休养生息,这份默契,从外臣南下时就已经感受到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因为区区三郡之地而打破,不然之前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少年郎步步紧逼道。

“可!”

田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戌时,

从天上往下看去宫中灯火通明,御花园却是一片黑漆漆的一片,唯独不春水湖旁的凉亭之中有一抹幽幽烛光亮起。

“乾使,腰间的凉刀可否赠与朕?”

沉默了片刻后,

田恒的目光落到了徐闲腰间的凉刀上。

“哦?”

“不知陛下有何用处?”

少年郎解下腰间的老式凉刀轻轻的递出。

“悬于御书房中。”

田恒细细打量手中的凉刀,

从刀鞘到刀柄并不华美,

左手握住刀柄,右手猛然抽出凉刀,

月光下,

刀身清凉如水,透着一股森冷,

最早一批的老式凉刀,饮过无数蛮子的血,同样也饮过不少齐人的血,刀主杀伐,这柄凉刀杀过的人比起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还要多出许多,实乃杀伐之器。

“悬于御书房?”

少年郎若有所思。

“北望有上党四十五万尸骨未寒。”

“可抬头确是富丽堂皇之地,朕也得让我家纯儿,时刻省得勿忘房梁上还悬有一凉刀,时刻可夺人性命。”

田恒收刀入鞘喃喃道。

“陛下,既然有此心意,外臣便赠这凉刀于陛下。”

少年郎拱手道。

“天色不早了。”

田恒仰头看了一眼天色缓缓开口道。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一些细节,明日的谈判中在做商讨。”

“陛下,好生歇息。”

说完后少年郎也不留念默默往御花园外走去,出宫自然有守候在外边的太监引路,但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宫门迷了路。

走出凉亭十余步后,

看了一眼树后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通透的妇人,妆容已经被雨水弄花,身上的长裙紧紧的贴在身上,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眼眶通红一片,神情麻木,看上去无比的狼狈,和凉亭中那个落寞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切合,自古天家无情,可少年郎如今也算晓得,至少眼前这对夫妻是有情的。

“椒房!”

田恒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妇人的耳旁响起,不知何时田恒已经走到了妇人身旁,表情有些酸楚,没有顾及那满身的水渍轻轻解下披着的外衣搭在妇人身上。

“臣妾都听到了。”

妇人喃喃道。

田恒没有开口,

手顿在空中,最终还是落下搭在肩头拍了拍。

“回御书房吧。”

“朕还有些奏折需要处理,不论怎么说有些事朕处理完了,给纯儿余下的麻烦少些,往后的日子,外有孟夫子和苏相撑着,想来也是无忧,后宫的事还得辛苦椒房了。”

挥退了随行的太监和宫女,去往御书房的路上,田恒絮絮叨叨的说着,妇人随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气氛分外祥和。

……

从奉天殿走过时,

少年郎仰头看了一眼那长阶上的宫殿,

有些唏嘘,

四日之后,

那最高的位置便会换一个人来坐了,

谈判结束之后,

齐乾两国之争,

也算告一段落,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

少年郎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这偌大的宫殿,

远处有鞋底踏地的嗒啪声传来,一队巡逻的禁军举着火把穿行而过,领头的正是禁军统领,一个沉稳的中年汉子,远远瞅着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右眼一直轻跳着。

当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禁军统领还是静静地杵在原地,想起早些时候孟夫子说的那些话,有种惆然若失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丢掉又或者是失去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