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那传说中的炼虚合道之境。
这五年间袁崇道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修行的地方从幽静之处搬到了这天柱峰山间,修行闲暇之余便是照看着自家师弟躺在趴地石上酣睡。
因为他是天生道胚!
他娘的天生修道之人,
打娘胎里便是吸收的是道教精华,
天地间道教所有的气运似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冥冥中自有定数,吃饭是修行,喝水是修行,便是睡觉于他而言也是修行,他是万千世界大气运加身之人。
而这类人通常有一个命数,
便是逢凶化吉,
殊不知当年他去山里磕大虫牙齿的时候,身旁可是没有一个道人照料,踹金钱豹屁股时,它正茹毛饮血的吃着歹人血肉,却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拔来的红腹锦鸡尾毛用来点缀的华美的长裙送入宫中深得贵人欣喜赐下了诸多珍宝,大鲵炖汤引来了高官,竟是治好了暗疾,帮忙搬家的蚂蚁也是那殿宇中食木的白蚁,救下了正在打坐的几十个小道士……
看似每一个随手之举,
却莫名的结下了善缘,
天生道胚,
近大道之人,自然得天道眷顾。
……
天柱峰下,
那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刚刚起身,一招手,不远处正吃草的一头青牛走上前来,牛角上还悬挂有几册道藏古籍,他翻身躺倒在青牛背上伸了个懒腰,吆喝一声便要打道回府,望着蜿蜒而下,看不清尽头的台阶,眼眸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去咯!”
青牛宽阔的后背极为平稳,那年轻道士吆喝一声,倒着躺在牛背上不见丝毫颠簸,随手摘下一册典籍,刚要翻阅,便听到袁崇道的呼唤,吓得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不见任何神异之处,似乎和山上寻常小道士无异。
可寂上老僧却怔住了,
那是一种无法掩盖的震惊,
如果说老道士袁崇道体内的真气如同汪洋大海一般,那么眼前这小道士便如同湖泊一般,虽然不及大海广阔无边,可这湖水确是纯净至极,如同水晶一般透亮。
其真气的纯净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说自己修行之路高歌猛进是转世之人,
那么眼前小道士的修行之路便是天眷之人,
“掌教师兄,有事?”
那年轻道士起身回首望着老道士诧异道,心想着平日里这便宜师兄是个修炼狂魔,自己整日睡觉,他便是整日修行,从来都是互不干扰,怎么如今有空找自己?
“没事师兄便不能找你了?”
“小师弟,快过来给你介绍几位贵人!”
袁崇道笑眯眯的看着走来年轻道士,这趟有小师弟在身边莫名的安心了许多,不在迟疑,拽着小道士胳膊给少年郎介绍道。
“殿下,这位是老道的师弟李长生。”
“名字虽俗气了些,可听多了便习惯了。”
老道士袁崇道看向自家师弟笑了笑,很是自然的将他肩上一片枯叶拍下,动作言语之中很是亲近,并没有因为年纪又任何的隔阂,两人好似真的师兄弟一般。
“姓徐,单名一个闲字。”
少年郎说完后望着眼前的刚刚及冠的年轻道士,细细看去面容清逸,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质,不是出尘,也不是玄妙,而是舒服,一眼望去便给人亲近之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位道长便是传闻中武当山上那位境界极高,辈份极高,极喜爱倒骑青牛的李道长?”
少年郎笑道。
“殿下过誉了。”
“不过方才的诗词是极好的。”
年轻道士打了个稽首,随后挠了挠头道,原本夹在手中的道家典籍再次落到了地上,可少年郎的目光刚好略过,那年轻道士便快速的捡了起来,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层,很是郑重的收入怀中。
“我家小师弟是爱书之人。”
袁崇道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可少年郎确是颇为错愕,本就是灵魂凝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看清了书页上几句,依稀记得那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三流转记。
少侠被灭满门,然后踏上复仇之路,刀光剑影之中夹杂着各种儿女情长,有初出茅庐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侠,有异域大国风情万种的公主,更有无情无义嗜血好杀的女魔头,和高来高去仗剑天涯的女子剑仙……
在复仇之路上一一相遇,又因为各种缘由渐渐喜欢上男主,可当男主历经坎坷踏足山巅的时候,回首望去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仇敌,已经伸手间便能碾死,于是乎便带着那些个仰慕自己的女子,深藏功与名在市井间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日子,时不时来一点装比打脸,再来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在少年郎看来虽然极为狗血和对于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确是极有新引力的,便是自己的前身在镇北侯腹中也时常偷摸的看着。
“陈道长可曾下过山?”
迈步大殿之前,
少年郎突兀的问道。
“我?”
李平安颇为意外的指了指自己。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不曾。”
“自从五岁那年上山后,便从没下过山。”
年轻道士的眼眸暗淡了一瞬,
“不过山上也挺好的,有那么多疼平安,爱平安的小师侄,小师孙……”
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奇怪,
可眼眸很快便明亮起来,
乐呵呵的傻笑着,
从九岁到及冠之年,
这十一年间李平安的改变真的很大。
“平安是天生的修道之人,早已经将这武当上当成了家。”
袁崇道抚须满意的笑了笑。
“家?”
“其实外面的世界也挺精彩的。”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走吧,入殿吧,有些事准备了许久,”
“需要和道长商量一下。”
少年郎笑了笑,不在多言。
李平安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又转身望着山下极其广阔的夜色,苦笑一声随在自家师兄身后迈步而入。
自家师兄说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漂亮的姑娘会骗人,
凶戾的歹徒会杀人,
想要下山的话,
只有站在漂亮姑娘面前心如止水,
只有面对二品巅峰的他单手胜之,
两者皆备的时候才能下山。
可自己都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怎么知道会不会动心?可自己明明都不会打架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武当上闻名天下的老神仙?
年轻道士猛然摇了摇头,
摸了摸怀中的书本心静了许多。
……
袅袅青烟从兽首的铜鼎中升起,
这是极其好闻的檀香,
无数的鎏金烛台在大殿四周星罗棋布,照得大殿如同白昼,便是上方供奉的神像也是耀耀生辉,既然来着不善,袁崇道拿出了诚意,大有坐而论道至天明的架势。
袁崇道从殿角拿出一套茶具,行云流水般给人各自倒上了一杯清茶,然后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印象中这大乾殿下,虽然杀伐果决,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可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如今自己态度好一些,待会也方便讲道理,修道之人打架不厉害道理确是装了一肚子。
“殿下,这茶水如何?”
袁崇道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
“极好。”
少年郎浅饮一口茶水后轻笑道。
眼下心静如水,倒也不着急这一会,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太和太岳正殿之中的神像,彩绘的真武大帝极为传神,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在道教中又称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帝,为北方之神,传闻中曾在武当修行飞升,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化身,余下的数尊神像同样雕刻得极为细致入微,神情可见。
“敢问袁掌教。”
“如今武当上修行那类典籍功法?”
少年郎徐徐起身在大殿之中闲庭漫步,如同寻常香客一般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着,最后落到了那太上老君神像上低声念叨一句。
“其余不论。”
“山上修行法门倒是还有几部。”
“《太上感应》上篇为寻常第子开悟法门,《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为山上长老悟道法门,而老道修炼的则是太上无极下半篇中《太上忘情》。”
袁崇道只当少年郎随口一问,
却还是细细解释道。
“敢问袁掌教,这些法门源自何处?”
“源自何处?”
话音落下,袁崇道正色起来。
“自然是道家先贤从各类典籍中推演而出,又历尽千年岁月不断填补修剪完善而来。”
老道士沉思片刻后这才开口道,至于传说中那些圣人梦中授法一类的事,眼下说出口反而有些玩笑了。
“敢问掌教可曾听闻过《道德经》?”
少年郎度步到座位上望着对面的仙风道骨的袁崇道浅笑道,与此同时一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经文轻轻推到后者面前。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
袁崇道翻开书页的刹那,便怔在了当场。
手指轻轻颤抖,
面色惊疑不定,
场中安静良久,
袁崇道轻轻合拢书页,平复下翻涌的内心,太上忘情修行到了如今的境界,极少有如此情绪起伏的气候时候,便是今日眼前的少年郎派大军围山,自己也绝不会如此大惊失色,奈何实在是眼前的经文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其中言语,不过短短几句,却字字直指大道本源。
“小师弟,你去天柱峰下让人添上一些蜡烛。”
袁崇道暗自伸手一点,
蜡烛火光忽闪,
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暗下几分。
后者点了点头,不疑有假。
“不知殿下,所求为何?”
望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袁崇道这才目光如炬的看向对面的少年郎,右手一直轻轻的搭在《道经》的上方,不曾移开。
“掌教是个敞亮人。”
少年郎闻言对老道士多了几分好感,没有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便是极好的事情。
“听闻掌教修行太上忘情功法一百九十三载,”
“体内真气似汪洋大海。”
“不错。”
袁崇道看了一眼少年郎身旁的老僧,
了然于心。
坦然应下。
“不知这《道经》可值这一百九十三年精纯真气?”
“值得!”
“千值万值!”
老道士不假思索道。
“殿下的意思,老道懂了。”
“可老道这一身真气殿下恐怕……”
袁崇道迟疑道。
“袁老天师安心,老僧自然会助殿下打磨肉身,休养神魂。”
一旁静坐的老僧这时低声开口道。
“原来,殿下早有安排……”
袁崇道闻言苦笑出声。
“掌教见笑了。”
少年郎坦然道,
“便是没有这《道经》,殿下只需一人登山,老道依旧无法拒绝。”
袁崇道望着对面的少年郎轻声道,灵隐寺覆灭再前,朝廷调兵遣将在后,如今江湖两大不可知之地只余下一个,三山又是仅存武当,这位的意图已经放到了明面上,在自己的预料中能够保全武当便已经最好的结果。
“这是对掌教的谢礼。”
“至于武当山,本殿还有所求。”
“洗耳恭听。”
老道士正色道,
“如今江湖还余下一个不可知之地,朝廷尚未剿灭,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余下的七宗八派那些小鱼小虾,所以还需要掌教帮衬。”
“下月初,以武当山的名义召开武林大会。”
少年郎一字一顿道,自己一行人前往武当,余下的兵卒自然早已经化成一张大网笼罩在这座江湖之上。
以武当山在江湖中的地位,想来大多数门派都会给一个面子,其实一开始想的是以龙虎山的名义,奈何龙虎山坐落凉州,意图太过明显,有心人一点便破,所以便定在了与凉州毫无瓜葛的武当山上。
“殿下这是要马踏江湖,一网打尽?”
“天下很大,江湖很小。”
“本殿需要一个安稳的乾境。”
“去搏一个更大的天下。”
少年郎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传功定在何时?”
“本月底!”
“修成之日便收网之时?”
“自然。”
“收网之后还要往西边走上一遭。”
少年郎点头道。
……
大殿中两人商谈了良久,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敲定,
李平安回来之时袁崇道正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下轻声念叨着什么,如同呓语一般,活了近两百年的老人,望着那薄薄的书页眼角竟是有热泪滴落。
“师兄……”
少年郎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望着那个委屈巴巴的年轻道士突兀的笑出声,出门前才知道,添蜡的道士早就换了地方根本就不住在天柱峰下,可怜这年轻道士睡了五年对山上已经不甚了解。
“坐。”
“你家师兄在殿内和老君闹嗑,还是别去打扰了。”
少年郎拍了拍身旁的台阶道。
“……”
年轻道士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多问。
“今后的半个月还得劳烦小道长照料了。”
少年郎突兀的开口道。
“哦?”
“这是为何?”
“因为本殿要在山上修行,而且你家便宜师兄将我安排在了小道长隔壁的竹屋,说是你可以指引我对境界的感悟。”
“往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罩着了,毕竟小道长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武当山的山大王了”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方才敲定完安排之后那袁崇道讲的最多的便是自家师弟,其中的意思自己也是知道的,两人亲近一些,结下一份香火情,这也算是老道士最后的请求了。
舍了那一百九十三年修炼的真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这样一份香火情,在往后会显得弥足珍贵。
“殿下,玩笑了。”
年轻道士局促的笑了笑,和袁崇道之前口说言的混世魔王判若两人,修道,修道,还是那最为纯粹的太上忘情,修道深处,性子也变了清淡许多,传说到了最后境界无欲无求,这是修行此道中人的毕生所求,心心念念之境,可少年郎看来却太过无趣了些。
“想下山去看看吗?”
少年郎想起先前的江湖传记在此问道。
“想。”
年轻道士不假思索道,
“可想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下不了山。”
年轻道士不知从那找来一根草根,叼在嘴里。
“天下皆知江湖有两座不可知之地,可对于我李平安而言,除了武当山整个天下都是不可知之地。”年轻道士苦笑出声,手轻轻伸出,一旁正在吃草的青牛极为灵性的俯身低头,手掌轻轻抚头青牛的头顶再度开口道“想着倒骑着青牛下山,去看看人世间的繁华。”
“为什么要倒骑着青牛?”
“因为我上山之后便从来没下过山,只有这样才记得从哪来,知道回去的路,虽然平日不怎么言语,可平安知道师兄对我是极好的,若是下山之后最担心的人,想来便是师兄了。”
李平安收手,枕在脑后轻声喃喃道。
“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打得过师兄……”
李平安的眼神有些幽怨,此刻才更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焦虑,而不是那个整日修道的天生道胚。
“你帮我感悟境界。”
“我教你打架!”
“可好?”
少年郎伸出右拳顿在空中。
“啊?”
年轻道士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学着少年郎的模样的伸出拳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郎便一拳撞在了年轻道士的左拳上。
“那便这样说定了。”
“去了山下,我带你逛青楼!”
少年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大笑道,袁崇道舍了一身修为,偌大的武当山总得有一个人撑起门面吧?可自己总觉得一个倒骑青牛打架厉害的道士,总要比一个无欲无求境界玄妙的“仙人”来得有用吧?